第廿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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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我和巧妍的距離再拉近多一點。

我們一起吃飯,一起畫畫,一起乘巴士……

不能否認的一點是,和她相處的時光真的感到很舒服。

她就像一個正能量集合體,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多沮喪的挫折,都會笑著一一擊破。

我憧憬始終散發著溫暖氣息的她。

在只剩黑和白的世界裡,她拿著畫筆再次為我塗上各種顏色。

我喜歡她嗎?

是的。我絕對喜歡她。

但如果硬是要把每一種喜歡區分出來的話,我對她,較大程度是家人那種喜歡。

退一萬步來說,每一對情侶的終極目標都是走到變為家人關係那一步,這樣的話我和巧妍已經成功達陣。

不過,少了中間怦然心動的激情,又能算得上是愛嗎?

我自己也回答不到這個問題。

我和詩雨……又算是愛嗎?

「渢哥哥!過嚟幫我睇下幅畫!」巧妍故意在哥哥兩字強調了一下,自從那次到訪兒童之家後,她很多時候都學著那些小朋友般叫我。

我不抗拒,因為她真的好像妹妹。

「你覺得差啲咩?」我問她,她這次的畫作是一幅小孩子笑臉的油畫。

「差啲感覺。」她若有所思地回答。

「你想要一種咩感覺?」

「唔……我都唔知,而家睇落佢雖然係笑緊,但我唔覺得佢開心。」

「如果加呢隻色落對眼到呢?」我說罷便拿起畫筆溝出一隻色,隨意地在巧妍的畫上畫了兩下。

「哇……」她頓時讚嘆得說不出話來。

「係點做到架?」她問。

「天份嘅嘢,你學唔嚟架喇,哈哈!」唯獨在巧妍面前,我才終於變回以前那個黃澄渢,那個愛開玩笑、口沒遮攔的自己。

「你係咪想試下沙煲咁大個拳頭?快啲講!」

「呃……真係要講嘅話,我覺得你太執著勾勒笑容嘅形態,忽略咗眼睛先係靈魂之窗。不過我覺得你就算唔問我,自己遲早都會發現呢個問題。」

「但我試過好俾心機畫眼,都無你嘅效果……」

「試下唔好咁刻意,隨心多啲,相信自己嘅感覺。有時太過想畫好某個位,想用嗰個位嚟帶出成幅畫嘅訊息,但咁樣反而做唔好。始終畫同字唔同,受眾,尤其係對油畫一竅不通嘅受眾,睇畫嘅時候通常都係憑感覺,如果你太造作,反而會影響觀感。」我說出自己毫無根據的經驗。

巧妍則雙眼發光地看著我。

「我覺得你第時一定會成功!」她堅定地對我說。

「我而家唔成功咩?」

「最唔成功就係唔識謙虛!」

「你啱啱先讚完我喎!」

「唔鬼理你,繼續畫!」

「係係~」

這就是我和巧妍的日常。

我們有著共同的興趣,有著共同的話題,每天都打打鬧鬧,活像一對小情侶。

可是,我們始終沒有踏出那一步。

我清楚明白,我不夠愛她,甚至可以說是完全不愛。充其量就只是喜歡,喜歡到不捨得放手而已。

自私的我,只希望和巧妍維持這種沒名沒份的關係一輩子。

直至那件事,使一切都改變。

二零一四年,我畢業了。

畢業後和畢業前的分別沒有很大,我都一樣是游手好閒地到處畫畫。

偶爾回學校探望巧妍,和她消磨一整天,就是我簡單又舒適的生活。

也許你會問,哪兒來的錢呀?

我會說,我很幸運。

二零一四年,大國勃起……不……堀起了一段時間,各個地方充斥著土豪,而我在大學時期累積了點人脈(都是因為巧妍的關係才成功累積的),因此獲得把畫銷售到大陸的渠道。

有人說,大學學位越來越不值錢,的確,那張沙紙確實逐漸變得廉價,但在大學中能遇到各式各樣的人,人際關係才是那個學位值錢的地方。

起初我一張畫賣幾千,基本上畫出來的都有人買,很快便儲到人生第一個十萬。

由於沒有後顧之憂的關係,我把這人生的第一個十萬投放進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當中。

蝕了頂多畫多幾幅,沒什麼大不了。

本著這樣的心態,我把投資都放在高風險的衍生工具上,其後碰巧遇上二零一五年的大跌市,把錢滾了好幾倍。

如此這般,二十四歲那年我租了一個銅鑼灣向海的單位,簽了長約,在業主同意下灑了大量金錢裝修,並買了架跑車,過著看似是成功人士的生活。

不過這些容後再談。

在這裡我不得不先說一下,我實在很討厭那些出生於有錢人家庭卻無限標榜自己是靠自己成功的人。

即使他們沒有從家中拿半點資金出來創業創出一片天,我都不認同他們。

因為他們根本nothing to lose。輸了蝕了頂多回到家中做個二世祖,贏了賺了就名利雙收公告天下,說自己沒家庭一樣行。

看了就嘔心。

我的成功完全是建基於我的幸運,老實說,就和別人中六合彩一樣,差不了多少。

如果我能夠選擇,我寧願我的幸運額度並不是揮霍在錢財和際遇上,而是在我和詩雨之間的愛情上。

可惜世事往往不輪到凡人來選擇。

說回二十二歲那一年。

我和巧妍依舊持續著那種帶點曖昧又似有若無的關係。

偶爾她都會出言試探我一下……

「係呢,你鍾意咩類型嘅女仔?」她問這個問題時不像平常般陽光,而是略帶羞澀。

我還是第一次被人發問這種問題。

「我鍾意天真、可愛、活潑、開朗、多嘢講、有愛心、充滿陽光氣息嘅女仔……」我不加思索地說出來。

事後回想,除了有愛心之外,似乎每一項說的都不是詩雨。

不過,我愛她。

愛情就是這樣奇怪,你愛的人和你愛的類型,很多時候都徹頭徹尾不一樣。

說到底,都是講一種感覺。

巧妍聽到這個答案後漲紅了面,原本已經肩並肩走著的狀態,她再貼近一點。

我感受到她柔軟的手臂,卻沒有移開半吋。

我是真的想和巧妍走在一起嗎?

那一天,我不斷反覆地問自己這個問題。

二零一四年九月,香港爆發了一場民運。

在漆黑之中,仍然懷抱著希望的眾人嘗試燃點光明。

只可惜,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歇……

示威者之間無法取得共識,左派大台成功以愛與和平感染大眾,最後運動不了了之。

該年九月二十八日,我站在金鐘政總對外的夏愨道。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知道運動的發展將何去何從,只知道不站出來,就不會有改變。

「記住一定一定一定要小心!」當天巧妍whatsapp我。

「ok。」我回覆。

事態逐漸緊張起來,最前線的示威者不斷衝擊警方防線。

一路留意著新聞的巧妍亦越來越擔心。

「不如走啦……」她再次傳來訊息。

「唔得……就算我唔衝,都唔可以走……」

「應承我,千祈唔好有事……」

傍晚時分,警方發放催淚彈。

催淚彈如同煙花般升起,散落在民眾當中,爆出一縷縷白煙。

我無暇欣賞煙霧的美態,和其他群眾一起拚命往外跑。

跑得再快,也未能完全躲過催淚氣體。雙眼受到極刺激的攻擊,害我幾乎睜不開眼來。

在眼睛半開半合且不停眨眼的狀態下,我一直跑到遠東金融中心,人群都在紅棉路附近分散站著或坐著。

彼此之間互相傳遞清水,用來舒緩刺眼的感覺。

我瞇著眼把水倒在雙眼位置上讓它流過,過了好一段時間才恢復正常狀態。

就在這時,我感受到褲袋的電話傳來震動。

是巧妍。

「喂你喺邊呀?你有冇事呀?你做咩唔聽電話呀?」巧妍焦急又慌張地發問。

我把電話拿離耳邊一看,原來已經有數個miss call,應該是奔跑的時候沒有感受到震動。

「無事呀,係對眼有少少醃,而家好好多……」

「你喺金鐘邊個位呀?我過緊嚟搵你!」

「危險呀呢度!你返去啦!」

「答我!」她用極其嚴肅的口吻說出這兩字。

「遠東金融嗰邊……」

「唔好行開!」她沒等我回應便收了線。

沒多久之後,我在人群之中發現到處張望、神色慌張的巧妍。

她原本就有哮喘,卻不顧一切地奔跑找我。

就在發現我的一刻,她全力跑了過來。

距離一步一步縮短,她一直跑到我的跟前,然後衝進我的懷中,緊緊擁抱著我,不停喘息。

我的雙手,亦給出了回應。

可是,當電話傳來震動的時候,

我第一個泛起的念頭,是希望詩雨因為擔心而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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