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章
其後，我和芷若各自回到香港。
是我故意安排的。
即使她再怎麼不介意都好，我始終沒法把心中的刺拔出來。
每一次看向她，我都會回想起那晚發生的事，想起當詩雨一個人面對這世界的時候，我卻埋首於溫柔鄉當中。
我不懂得面對芷若，不懂得面對詩雨。
更不懂得面對自己。
儘管我和詩雨從來都沒開始過，儘管我和詩雨從來都沒有一秒是情侶，但我深愛著她，在深愛著她的同時卻摟著另一個女性作肌膚之親……
我找不到任何辯解。
我沒法向詩雨坦白一切，沒辦法要求她原諒我……
我已經……失去了愛她的資格……
飛機緩緩降落香港國際機場，我懷著沉重壓抑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地方。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香港。
坐在巴士上，窗外掠過一幕又一幕風景。
我知道，那是青馬大橋；我知道，那是藍巴勒海峽；我知道，那是珀麗灣……
這一切一切我都知道，然而，感覺卻無比陌生。
我再不能迎接從前的日常，再不能以從前那種態度看待詩雨。
一切一切都覆水難收。
在沒有她參與的土地上，我找不回那種「呀！原來這裡就是我歸處！」的感覺。
心隱隱作痛起來，我能感受心臟每一下揼血所帶來的衝擊，一下一下，像是要破開我的胸膛。
也許，胸膛真的破開的感覺還比較好。
那麼便能從悔疚的漩渦中掙脫出來，那麼便不用再想沒有詩雨的明天該怎麼過……
在沒有詩雨世界中，太陽沉下去再升起來，這個程序稱得上是明天來臨嗎？
我的明天，早已遺落在昨天。
巴士到站，我帶著沒有靈魂的軀殼走回大廈，每接近一步，心都被掏空多一點。
因為相鄰的單位，已經被分隔成兩個世界。
升降機到達十九樓，我和詩雨的單位樓層。
我站在她門外，摸著門鐘卻沒勇氣按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後，正當我轉身打算返回自己家中之際，迎面碰上從升降機步出的詩雨。
「嗨……」她看著我說，面容顯得非常憔悴。
而我的目光卻不受控地迴避她的直視……
「嗨……」
兩人相對無話……
「無咩嘢嘅……我返入去先啦……」她說。
「嗯……」我回答。
只是一次簡單的接觸，就說明了一個顯淺的答案。
她的眼神、她的語氣、她的態度彷彿宣告著我的死刑。
我已經，失去了陪在她身邊的資格。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都沒有和詩雨聯絡。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怎麼面對她、怎麼向她交代和芷若發生的事……
我知道我絕對需要向她坦白，卻又怕我連現在僅餘的地位都失去。
人類在想不到怎去抉擇的時候，都會選擇逃避。
這段日子裡我一直逃避著詩雨。
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無聲無息地消失於另一個人的世界當中。
所有發生過的、經歷過的、感受過的，彷彿都是虛構出來的情節、從來都沒有在現實中上演過一樣。
詩雨，你真的不在乎我嗎？
就這樣，數個月過去。
然後突然在某一天，傳來了黎淅言同學的死訊。
迎來一個轉捩點。
我和詩雨都出席了他的喪禮。
雖然他生前在班裡的圈子與我完全不同，對於晉傑來說，甚至對他有點看不順眼。
不過，人都走了，還有什麼好記恨。
於我而言，他的離去我只感到可惜。
他長年都以泰然自若的姿態穩坐全級第一的寶座，記憶中我從來沒見過那張校務處內用來表揚學生的名單上的第一名不是他。
這次高考亦理所當然地獲得好成績，以他的才能，將來前途定必無可限量。
在十八歲之齡逝去，任誰都會感到可惜。
在喪禮上，他的好友子華，阿軒，家樂都哭得很厲害，已經哭到忘掉自己的形象……
尤其是子華，泣不成聲，和平時的豪邁形象相差了十萬九千里。
不過，哭得最厲害的，不是淅言的家人，不是淅言的死黨，而是心渝……
她哭得很淒厲，呼吸上氣不接下氣，每一聲每一下都像是用生命在哭一樣，彷彿是要把哭聲化作愛意傳給在天國的淅言……
她掩著臉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淅言的家人也感到有點不知所措……
她和他，應該是帶著滿滿的遺憾吧……
淅言的死令我意識到，人生無常……
死亡有可能突然之間到訪，帶走我最重要的人。
我不能再逃避詩雨，我不能再耽誤下去……
我要再一次把她追回來，即使她討厭我也好，即使她憎恨我也好，就算摒棄我所有的尊嚴，我也要把她追回來！
喪禮結束後，我和詩雨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路上我都不知道怎麼開口，卻快要到達大廈大堂……
我們走進升降機，一層一層地升高……
然後走出升降機……
「我返入去啦，拜拜。」她說。
「唔好！」我情急之下拖著她的手。
「嗄？」
「唔好走……我唔想你走……」我說。
「之係點？我唔明。」
「我……我……我鍾意你！」我再不隱藏自己的心意。
「我知，如果要你喺鍾意同唔鍾意之間揀，你係揀鍾意架嘛！我知架！你唔使重覆，我哋做得咁耐朋友，我知你鍾意我。」她的一字一句狠狠打在我的心上……原來當初我對她說的這句話，有那麼大的殺傷力……
「唔係……我唔係呢個意思！」
「咁你係咩意思？」
「我鍾意你……就係我鍾意你……唔係朋友之間嘅鍾意……你明唔明……」
「夠喇黃、澄、渢。」
她叫我……黃澄渢……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詩雨用我的名字叫喚我，卻使我的心似是踏空了一樣。
「已經太遲喇。」她續說。
「太遲？點解太遲？唔會太遲架……你做我女朋友……好唔好……」
「我已經……應承咗子華……」
「應承？應承佢咩嘢？」強烈的不安感在我心中湧現。
「應承……做佢女朋友……」
這句說話猶如晴天霹靂……
我實在沒有想過……詩雨會答應別人的告白……
我還天真地覺得，只要我不顧一切向她示愛、向她坦白和芷若的事，就能換得她的寬恕……
原來一切都是我一箱情願……
「點解……可唔可以話我知點解……」
「點解？你仲問我點解？我屋企有事嗰陣你去咗邊？去咗同芷若旅行？去咗同芷若搞埋一齊？我之前問你鍾唔鍾意我，你點樣答我？你而家話唔係咁嘅意思？小六嗰陣你為咗我同人打交……中一嗰陣你為咗我同我出頭……中三嗰陣你叫媽咪幫我搵補習……中四嗰陣你同返我一齊返學放學，問我點解唔接受話劇社學長……中五嗰陣你同我講你唔會轉校係因為我……中五last day之後你遞完一張又一張紙條同我打氣……考完會考就約我去海洋公園玩，又送隻熊啤啤俾我……你做咁多嘢咁多嘢，我真係傻到以為你鍾意我呀！結果呢？你知唔知我係用咩心情嚟問你……你知唔知我要用幾大勇氣……你知唔知我寧願無咗個好朋友都唔想失去你……但你呢？你答咗咩嘢呀？你仲記唔記得你答咗咩嘢呀？你而家先嚟同我講唔係咁嘅意思？你搞完芷若先同我講你其實真係鍾意我？太遲啦……太遲啦……」她哭得很厲害，眼淚鼻涕流得一整面都是……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芷若還未發展到那一步……
「你仲叫我點信你呀？」她努力止住淚水，然後吐出這一句。
不！請你不要拋下我……請你相信我……
我想解釋給詩雨聽，我和芷若是去台灣找你，是因為你不想見到我，我一時飲醉，才……
我想解釋，卻不知道怎麼解釋、從何解釋……
事實上，我的確和芷若發生了親密關係……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都不值得原諒。
我伸手想去拭去她的淚，卻被她狠狠擋開……
「你走啦……我攰喇……爸爸失蹤之後就到淅言出事，我真係攰喇……」詩雨邊說邊轉身，走回自己的單位。
我再也壓制不到自己的情緒，伸手拉著她的手，用力把她扯進懷內。
「你做咩呀！」詩雨推開我……
「唔好……我要你……我愛你……」我再次把她抱緊，並親吻上她的唇……
「你走呀……你走呀……」她哽咽著地掙扎，但雙手卻開始變得無力起來……
她就用一對無力的雙手，在我背部拍打著……
我依舊把她擁得好實好實，彷彿鬆開一點就會失去她似的……
我們擁抱糾纏的狀態大概持續了三分鐘，直到詩雨再無力氣掙扎後，她終於說出……
「我都鍾意你呀……點解你偏偏要同芷若……點解呀……」
我再次吻向她的唇，說：「信埋我呢一次……」
然後，我把她帶回家裡，碰巧這是沒有人在家的一天。
我們擁著回到房間，發生了第一次關係。
我和詩雨摟著到床上，我把她摟得很緊很緊。
我和水水互相糾纏到床上，他把我摟得很緊很緊。
只有擁抱著她，我內心才終於感到踏實。
彷彿在他懷裡，就能忘掉一切苦痛。
我看向她的面，她還是止不著啜泣，我的心止不住疼痛。
我無法止住眼淚流下來，數個月來繃緊的情緒在一瞬之間瓦解。
我愛她。
我愛他。
一想到她要成為子華的女朋友，我無法壓抑崩潰的情感。
即使我愛他，卻沒辦法背棄一直陪著我的子華。
我要她成為我的人。
我沉醉於和他擁吻的感覺，理智卻努力把我往另一邊拉扯。
我伸手脫去詩雨的上衣。
他主動脫去我的上衣，我卻絲毫沒有丁點討厭的感覺。在接近赤裸的狀態下，我和水水面對面望著。
我伸手摸向詩雨消瘦了許多的面龐，不停責怪自己曾經走錯過的每一步。
我用雙手按著他在我面上的手，他的手彷彿能拯救一切。
詩雨用力按著我的手，同時把頭傾側到那一邊不停哭泣，她到底受多少苦了？
我知道，這種開始是錯誤的。我不能背叛子華，卻想繼續和他依存下去。
我想和她融為一體。
不！我不能放蹤自己的任性。
「詩雨……原諒我……」我邊說著邊吻向她的額頭，卻迎來意想不到的反應。
詩雨推開了我。
「對唔住……我唔可以背叛子華……」她拿起那件剛被我脫掉的上衣，翻身準備下床。
什麼子華？他算個屁？我喜歡你這麼多年了，難道就敵不過一個王屎華？
我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放手……放手呀……」詩雨叫喊著。
不！我不放手！我今生今世都不會放手！
我硬是把她拉回床上，並用雙手按著她的肩。
「求下你……唔好……」她用一雙淚眼看著我，卻加倍了我想把她完全佔有的慾望。
我開始親吻她的唇、親吻她的頸、親吻那雙還未解下胸圍的上乳。
她有氣無力地擺動著身體掙扎，我卻依舊一吻又一吻地親在她雪白的肌膚上。
一直到她沒有力氣，一直到她放棄反抗……
有人說，愛不一定要擁有，愛是無私，愛是放手。
但我好肯定，這只是不夠愛……
若你真真正正愛一個人，你會想擁有，你不會想放手。
愛，是100％無雜質的自私。
我愛詩雨，好愛好愛，甚至超出了自己能想像，超出自己能承受的範圍……
我不要她和子華在一起……
我絕對不能接受！
論什麼條件，我都比子華優勝，為什麼偏偏要因為他，放棄我……
我不接受這樣！
詩雨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在滿腔忿恨發洩過後，詩雨屈曲身子坐著，抖震著地擁抱自己。
「點解……點解……」她的呼吸很倉促，雙頰的淚痕提醒著我剛才所鑄成的大錯。
散了一地的衣服、染血的床單、不停啜泣的詩雨……
這次真的，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