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去到心渝所住的大廈,我直奔到她所在的樓層。
隨便選一個單位,怎料一擊即中。
穿牆過後,心渝已經映入我眼簾。
「我沖涼先喇!」心渝對著伯母叫喊。
聽到她這句話後我頓時手足無措,當然是很想偷看,但還是安分守己待著吧…
我走到她的房間,佈置十分簡約。
牆上面掛滿一張又一張相片,出現得最多的,當然是我…
一個又一個往事片段在腦中湧現,原來由相識那天起,我們經歷了這麼多…這麼多…
還有就是…原來她有偷拍我…
那個年代,手提電話的拍照功能爛得要命,很多同學在中五以來便會帶著一部傻瓜相機上學,閒時便拍下一兩幅照片。
我知道心渝都有這個習慣,卻不怎麼為意她的鏡頭有那麼多次向著我…
當然了,我知道的話就不叫偷拍…
那張是我們在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打籃球時,我上籃的樣子…
那張是體能測驗,我們圍著操場跑時我的樣子…
那張是我在地理堂和同組同學作匯報時的樣子…
那張是中五last day我們的合照…
那張是中七last day我們的合照…
那張是在塔門,她依偎著我時看日出的照片…
…
相中的我們背對鏡頭,換言之,拿相機的人是靜宜…
原來她那天都醒了,只是沒有來打擾我們…
一張又一張照片,記載著我的青春…記載著,我全心全意愛著她的青春…
可惜…
青春還未逝去,我們已經天人永隔…
這時候心渝回到房間,肩上搭著毛巾,刷乾著頭髮。
她走到電腦檯前的座位坐下,拿出一本簿子。
那本簿子和送我的那本一模一樣。
她拿起筆,打開本子,開始書寫。
二零一五年一月一日,元旦。
天氣是晴朗的,如果不算上內心的話。
今天是約定的日子,我和靜宜晉傑,去到塔門拆開時間囊。
原本四個人的約定,只有三個人實踐。
黎淅言你這個大傻瓜…
為什麼表白都要用時間囊來做…
你終於和我表白了…
過了這麼多年,我終於收到你對我的表白了…
我也愛你,我也愛你,我也愛你…
你知道我三年多來,過得有多辛苦嗎…
每一天每一天,彷彿只要我一回頭,你就會蹦出來對我說,這只是惡作劇呀…
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晉傑也向我表白了…
我卻因為你而不得不傷害他…
明明你都已經死了…已經死去三年多…為什麼我的心卻仍然像當初一樣…
為什麼我仍然會夢見你…
為什麼夢要醒…
你知道那種痛嗎…
你為什麼要丟下我…
為什麼…
心渝寫到這裡,已經有一滴又一滴的眼珠溝在日記簿上,化開,擴散…
而一直在看她寫什麼的我,眼淚亦止不住地飆出來。
只是,鬼魂的眼淚會在虛空中消失不見…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只是當我的眼淚滴在心渝的日記上時,我卻能看見那滴淚珠化開。
起初我以為是錯覺,但當我的淚越來越不受控制時,逐漸有二、三、四滴淚珠清晰地在日記上化開。
難道是…靈異現象?
似乎心渝也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勁,緩緩回過頭來…
「淅淅…?」她開口道。
心渝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而我也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是看見了嗎?她是看見我了嗎?
我拚命作出點頭的動作,眼淚加劇地掉了下來。
心渝懸著手在半空,接著我滴下來的淚。
「真係你…真係你…你真係返咗嚟…」心渝說。
「對唔住…對唔住…對唔住…」我想不到要說的話,只覺得我虧欠了心渝太多太多。
我張開雙臂想要抱她入懷…卻抱了個空…
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以為自己還是人。
「你個死白痴…死白痴…死白痴…」心渝的手再空中不停捶打我的胸膛,然而每一拳都是穿透而過。
「對唔住…」我繼續不停地道歉…
心渝比剛才哭得更加厲害,亦一直揮拳揮了好一會兒…
直至哭累了,直至揮累了,她才跌坐在床上。
「你知唔知我等咗你幾耐…你知唔知我幾想見返你…你知唔知我幾掛住…」她呆望著我說。
淚痕仍然留在她的面龐,我想伸手去拭乾,甫半舉了手,又再垂下來…
「對唔住…」
「咁耐無見,你剩係識講對唔住咋?」想不到心渝沒有半點驚嚇,卻是面露半點喜悅。
「我鍾意你…我鍾意你…我鍾意你…」我不知道心渝為什麼能看見我,我也害怕這只是暫時性的現象,所以連忙把心底的說話向她告知。
心渝不知道從哪裡拿出我藏在時間囊中的紙條,對我說:
「我知,我都係。」
她笑了笑。
我等這個笑容等了太多、太多年…
「我唔知你仲會見到我幾耐…我好想好想將咁多年嚟嘅心意一次過話俾你聽…」我說。
「我會一直見到你。」心渝說。
「點解?」
「因為我地嘅靈魂已經相認咗。」她說。
我雖然摸不著頭腦,但她這句說話卻莫名地讓我安心下來。
心渝的直覺一向很準。
然而,即使我不會消失,我都只是剩下三天時間。
「我得返三日…」我說。
「之後你就要走?」她問。
「係…」
「唔緊要啦…三日…點都好過無…」心渝深呼吸一口氣說道。
「最衰都係我…如果早啲有勇氣同你表白…我地就唔會浪費咁多時間…」我說。
「你仲好唔細心添…」心渝說。
「點解咁講?」我問。
「你記唔記得,我地嗰次喺塔門睇日出,你話想我幸福之後,我同你講嘅嘢?」
「你問…我仲有冇寫日記?」
「係…」
「咁同我唔細心有咩關係?」
「咁你記唔記得,本日記我幾時送俾你?」心渝再問。
「中五嗰年情人節。」我說。
關於心渝和我之間的事情,我當然記得一清二楚,然而我和她相處的每個細節,每晚回家後我都會咀嚼數遍…為什麼她說我不細心呢?
「咁你梗係一版寫兩三篇,或者無日日寫…」
「唔通…?」我心中泛起了一個假設。
我一直以為,那本送給我的簿,是全新的。
「嗯…我喺最後嗰版寫咗嘢。」
「你聽日去我屋企食飯!快啲whatsapp我阿媽!」我連忙說。
「你想知我寫咗啲咩?」她問。
「係!係!梗係啦!」我說。
「但就算我去到你屋企,無啦啦入你間房都好奇怪啦!」
「咁你講我知!」
「唔話你知~」心渝用她以往常用的方式來回應我。
「講啦,講啦,講啦…」我糾纏。
「淅淅…」
「嗯?」
「唔好走…」
「對唔住…」
「至少呢三日…都唔好離開我…」
「嗯…」
那個晚上我和心渝聊了很久很久,時而歡笑,時而落淚…
儘管已經折騰了一天,累得要死的她,還硬是要和我聊到凌晨三點才進睡…
「我驚我瞓醒一掹大眼就見你唔到…」心渝說。
「唔會,我應承你…」
「勾手指尾…」心渝伸手尾指懸在空中。
我也拿出尾指,作出一個看似勾著的形態。
「咁樣就放心瞓啦?」
「嗯…早抖…」
「早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