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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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付會考前的那段日子不算難熬,每天都固定早上起床去跑跑步,回家洗個澡後就開始溫習。

因為平時上課很用心的關係,在考試來臨前只操練試卷便行,不用花很多時間出來複習已經教過,但因上課不專心而不懂的課題。

用心上課真的好重要。

在中五的最後一天,我和詩雨約定在考完試之前都不要見面。

是她提出的。

應該是不想耽誤溫習吧。

可是,我卻想她想得好苦。

每天有數小時的時間,我都是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想她。

比起溫習的煎熬,思念她的痛苦比較難捱。

明明想見,卻不能見。

有時我會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自覺地喊出她的名字。

不知道在隔壁的她聽不聽到。

我想找她,但又不想阻到她溫習。

她是一個很重視成績的人,為了好成績,她會變得很拚命。

我不想防礙那樣專心致志的她。

最後我只好寫下一張張紙條,從門隙之中投進去。

當然我會選擇一個阿姨和叔叔都不在家的時間才這樣做。

「詩雨,加油,定時休息,進食!」

「詩雨,加油,有空去做做運動,減壓!」

「詩雨,加油,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到隔壁找我問,我隨時都在。」

「詩雨,加油,晚上不要溫到太夜,要有充足睡眠!」

「詩雨,加油,考完的一刻我請你吃雪糕!」

一直寫一直寫。

那一年,我把我所有的心意,通過那兩公分的空隙,塞進她的心房。

那個還不是每個人都有智能電話的年代,雖然可以發短訊,我卻採用了這落後的方法,寄放我的心意。

總覺得,比較浪漫。

一字一句都是由我自己親手書寫,而不是透過硬生生的新細明體去傳達訊息。

這樣比較有意思,我是這樣認為的。

像那樣投放紙條的日子好快就過去,終於,會考結束。

在那一年,我寫了好多好多東西,唯獨是沒有寫「我喜歡你。」這一句

「不如聽日去海洋公園玩?」在考完的一刻,我懷著緊張忐忑的心情,發出這個邀請詩雨去玩的短訊。

一秒,兩秒,三秒……

原來等待別人回自己訊息的時間是那麼難熬,才只過了三秒我就已經覺得好像過了三小時一樣。

果然,相對論是正確的。

在乎和不在乎之間,影響了時間的流動。

在等待中,我手心有點冒汗,心跳變得急促起來。

畢竟我們有個多月的時間沒有接觸過,驅使我更加熱切期待下一次見面。

正所謂,小別勝新婚嘛……哈哈!

「你請?」手提電話的震動把我從美好的幻想中拉回來,迎接一個更美好的現實。

太好了!

「是但啦……」我回覆。

一秒,兩秒,三秒……

幹,我數什麼呀!

「聽日十點,屋企門口等。」

耶!

我在原地微微跳了一下,那種興奮的感覺就好像中了六合彩二獎一樣。

後面不知道的人還可能以為我是因為考完這科後感到充滿信心能奪A才跳起來呢!

膚淺,太膚淺了。

在學業上獲得的成就已經不能使我動容,考得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付出過。

多數因為自己成績而驚訝的人,都是那些獲得超過自己預期成績的人。

每個人考完之後都會心裡有數,只要出來的結果是自己的預算範圍內,就不會過於驚訝。

但邀請人去單獨約會就不一樣,事先根本不可能預計到她答應與否,所以才會出現興奮或失落這種心情。

廢話到此,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詩雨答應和我去海洋公園玩了!(雖然我要付兩倍價錢。)

那一個晚上我就像小學生明天要去學校旅行一樣,興奮到不能入眠!

常常幻想明天可能發生的情節,幻想我們坐欖車,玩攤位遊戲等等。

想著想著,就天光了。

我頂著兩輪熊貓眼,準備去加入安安佳佳的大家庭。

 「早晨!乜你個樣咁殘嘅?尋晚瞓得唔好?」詩雨問我。

那時是五月中,介乎於春天和夏天之間,詩雨簡簡單單的穿上一件短袖T,配搭牛仔褲;沒有化妝,把柔軟的頭髮放了下來,只是用夾子夾著瀏海。

簡單,就是最好。

打扮樸素的她,有種清新的感覺。

將會和這樣美麗的她走在一起,我的心不禁雀躍起來。

「你使唔使返去休息呀?你面色真係好差喎!」她關切地問。

「未食早餐之嘛!一陣就無事架喇!我哋行嚕!」

「好呀!」

和你約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珍貴,我又怎能回家休息呢?

我們去老麥吃過早餐後,就坐上前往海洋公園的巴士。

「係呢,你又會咁有錢嘅?叫你請我真係請架?」詩雨在旁邊的座位問我。

「呢個幾月都無出去,咪儲落少少錢囉……」

其實有沒有錢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是替誰付出金錢。

只要是為了她,就值得。

「哈哈!我咪又係!我試下你架咋!點知你真係諗都唔諗就話俾!」

「嘖嘖嘖!你估我唔知你係試我咩?」其實我是真的不知道,還做好了付兩倍價錢的心理準備。

「你扮啦你!」

「唔信咪算,哈哈!不過而家可以玩多啲攤位遊戲,唔使就住就住!」

「好呀!其實我唔玩機動遊戲架!」詩雨說。

我暗中鬆了一口氣。如果她問我能不能玩機動遊戲,我只好引用上海灘賭聖中的對白來答她。

特異功能能不能擋子彈?

能,不過擋完後會死。

我能不能玩機動遊戲?

能,不過玩完之後會吐。

「咁不如掟幾隻大公仔返屋企啦一陣!」

「好呀好呀!」

結果我們玩了半天攤位遊戲,都中不到一點像樣的獎品。

「哎呀!好難呀!」

「哈哈!唔難佢哋又點賺錢呀!」我說。

「唉算啦,不如去參觀水族館嚕?」詩雨帶點失望地提議,她就像看上了那只大型熊啤啤。

「……好啦。」可惜我也拿那只熊沒徹。

最後我們遊了海洋公園一圈,但都只是下午三時。

「一場嚟到,唔玩返次機動遊戲又好次好嘥呀何……」她說。

「吓?你唔係話你唔玩嘅咩?哈哈……」我希望以苦笑帶過這個話題。

「玩一次咁多吖!」她一臉興奮狂熱的表情。

「哈哈!你鍾意啦,你想玩咩?」我問。

然後她遙指跳樓機。

跳樓機來說,一定是機動遊戲中的大佬。

甚麼越礦飛車海盜船,在跳樓機面前只有俯首稱臣。

不用多說,只是名字已經夠架勢了吧--跳、樓、機。

用名字來分析它的刺激程度,不就是感受跳樓的三分二嗎?

不要問我怎樣算出來,因為我的腦部已經開始短路。

「你肯定?」我用白得發青的臉色看向詩雨。

「嚟啦,玩一次咁多啦!」她卻興奮無比。

害我都不好意思拒絕。

為了她,刀裡刀裡去,火裡火裡去!

為了她,跳樓去!

安全帶扣上的那下聲音,像是死神用磨刀石磨祂的鐮刀一樣……

媽……我好怕……

我看向旁邊坐位的詩雨,她笑嘻嘻的,完全看不出一絲恐懼……

隆……隆……

跳樓機開始向上升,好快便來到最高點。

四周空氣像變得稠密起來,瀰漫著死寂的氣氛……

我以零點一秒作單位,不斷做出它會突然急速下墜的心理準備……

媽的,還未跌下去!

「又……又會停……停咁耐……嘅……嘅……吖!」話音未落,跳樓機就急速下墜。

一下,又一下……

在旁的詩雨在興奮地尖叫,我就只求這過程快點結束……

我都不記得過多久了,體感時間可能有整整一年。

終於,著地……

「哇!好刺激,好好玩呀!」詩雨對我說。

可是我無閒回答,只是想趕快找些物體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你無嘢吖嘛!由今朝開始就面青青,而家好似仲青喎?唔舒服不如早少少走啦?」她續說。

「無,無事呀!未食下午茶之嘛!」

雖然我真的感到很不適,但卻極度不想和詩雨的第一次約會就此結束。

「真係無事?不如坐陣先啦!」

「嗯,坐陣就無事!」

坐了三十分鐘後,感覺好多了。

還未吐出來,很好。

「無事喇,繼續行下咯!」我說。

「一場嚟到,無理由唔玩埋過山車架嘛!」

聽到這句說話後,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然後我們去了玩過山車。

「一場嚟到,無理由唔玩埋海盜船架嘛!」

最後我們把海洋公園內的所有機動遊戲都玩過一遍。

雖然已暈到天旋地轉,但還未有要吐的感覺。

很好。

「哇!今日真係好開心呀!真係好刺激好好玩呀!」詩雨說。

我才知道,她所謂的「不玩機動遊戲」,不是不能玩,而是一玩就停不了……

「哈哈!你開心就好!」我苦笑。

「不如玩多幾次攤位先走?」她提議。

「好呀!我覺得以我而家嘅狀態,一定可以掟中!」我說,心中暗暗鬆一口氣。

實在很怕詩雨要由跳樓機開始再玩一遍……

「中!中!中!」

我們走到剛剛大型熊啤啤的攤位,她在旁替我吶喊助威。

「中呀!」我丟出手上的武器,希望能一擊取下敵方首級。

幹!真的中了!

--鈴鈴鈴鈴鈴。

服務生搖動手上的鈴鐺。

「恭喜晒呀呢位先生,你可以喺大獎區域入面揀一樣嘢拎走!」他說。

我直指那隻大熊。

那隻大型熊啤啤足足有半個詩雨那麼高,如果我捧著它向詩雨表白的話,她答應我的機會應該相當高。

「你好叻呀!點解而家無啦啦又掟得中既?啱先明明掟咁多次都唔得!」詩雨高興地說。

我實在不好意思對她說我這次能一擊即中是因為我玩完那麼多機動遊戲後頭超暈,而且極度乏力,所以我是在什麼距離感呀,力道呀,手感呀等等的概念全部都顛覆了的情況下才輕鬆贏得大獎。

「哈哈,啱先我留力之嘛,諗住等隻大熊做今日壓軸!」

「吹水啦你!」她嘻嘻地笑著。

「是但啦,送俾你。」我把手上捧著的大熊遞給她。

正值太陽西沉的時間,如果有第三者在看我和詩雨這個場景的話,絕對是浪漫無比。

在這個絕佳的時機,向她告白?

向她說出心裡一直對她的感覺?

她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呢?

會賞我一把掌?還是會向我的額角親一口?

越想越亂!想到我頭都暈了!

死就死吧……

「詩雨……其實我一直以嚟……都……嘔……嘔……」

沒錯,我吐了出來……

這次約會,就由一灘嘔吐物來畫上句號。

結果,我錯過了向她告白的絕佳時機。

那隻大熊亦因為沾滿了我的嘔吐物而被我們遺棄……

太陽沉下山以後,我和她踏上回家的路。

詩雨起初很擔心我的身體狀況,後來就間歇性地在大笑。

媽的,這次真的很羞家……

「水水你真係吖,玩唔到機動遊戲同我講吖嘛!」詩雨在巴士上邊笑邊說。

「我……我見你玩得咁開心,咪陪你囉……」

「嗯,我知道。」

「你知道?」

「你玩完跳樓機之後就臉青口唇白啦!但估唔到你真係陪我頂埋其他!哈哈!你好蠢呀!」

「喂喂喂!幾時變咗做你窒我架!不嬲我窒開你架嘛!」

「哈哈!今日真係玩得好開心!希望……」

「希望乜野?」

「唔話你知!」詩雨賣關子。

「係呢,你啱啱想同我講咩?你話你一直以嚟都咩話?」她續問。

「嘖嘖,你唔講我唔講!」

「咁大家都唔好講囉!嘻嘻!」她說完後還故意坐開了一點。

她是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會玩心理的?

算吧算吧,還是不要墜進她的圈套。

畢竟在巴士上向她告白實在不是一個好時機。

「不過,真係好多謝你,傻瓜。」詩雨淡淡地看著窗外說出這句話。

霎時間,我不懂回應,只是看著她投影在巴士玻璃上的側面,看得出神。

就這樣,在往後的十年,我都沒向她說出我的心底話。

時機,時機……

往往都埋怨時機不對,因此一次又一次把話藏著……

其實,只要是愛她,只要是深深愛著一個人,把自己心聲開口告知的一刻,就是最好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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