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便來到中五的最後一天。
每天都和詩雨一起上學,一同回家,根本就沒察覺到時間原來飛快地流逝著。
原來每天都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在明天就要迎來短暫的休止。
但我知道,數個月後開始的中六生活,又能和她朝夕相對。
說來奇怪,詩雨在升讀中四後,成績有了明顯的進步。
可能是因為讀的科都是自己喜歡的科目的關係吧。
所以我基本上沒有擔心過她在會考因得不到十四分而升讀不到中六。
反而還擔心她會不會考得太好而轉校呢。
雖然原本已經是地區名校,但每年都總會有考得比較好的學生轉到更好的學校就讀預科。
說起轉校這話題,年年考第一的黎淅言同學在先前被問到會否轉校時,竟然堅決地說不會,確實有點使人驚奇。
根據以往這間學校的傳統,名列前矛的學生都會轉到入大學率極高的學校就讀,人望高處嘛。
但他說不會,我猜想,可能是因為不想和黃心渝同學在不同學校就讀的關係吧。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和她,應該都對對方有意思。
黃心渝同學表面上是一個堅強強悍的女生,但在黎淅言同學面前,卻會有意無意地表現出小鳥依人的一面。
而黎淅言同學,表面上的冷酷浪子形像雖深入民心,但在有黃心渝同學的場合中,又會變得幽默風趣起來。
當只有他們兩人的場合中,亦會瀰漫著一種微妙的氣氛。
不過當事人還是彼此猜度著對方的心意吧,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
基於晉傑喜歡心渝的原故,而我和他們又不熟,所以就不好意思在旁推波助瀾了。
但願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是可憐了我家的小晉傑。
話說回來,中五的最後一天發生了一件我意想不到事。
那件事差點就令我向詩雨表白了。
在講述中五最後一天發生的那件事之前,讓我先交代一下我在班裡的定位及角色。
我是比較受歡迎的男生,因為我對女同學都很和善,而且很幽默。
這一點我和黎淅言同學徹底相反,他對除心渝外的女同學的態度都很冷淡,整個冷酷浪子似的。(但仍然很受女生歡迎。)
此外,我成績都是名列前矛,尤其是英文科,所以經常有女同學過來問我問題,而我又來者不拒。
對著自己不喜歡的人,我指的是愛情上不喜歡的人,你不會怕自己說錯說話以致彼此的關係毀於一旦。
因此,能更開壞地說,天南地北東拉西扯般地說廢話也無相干。
「你屋企爆炸嚟呀?」某次我和某個電了卷髮的女同學說。
「放完暑假成個多啦a夢咁嘅你?」某次我和另一個女同學這樣說。
「不要戀上哥,哥只是個傳說。」某次我在一班女同學面前和一個男同學這樣說。
如此這般的廢話,卻拉近了我和他們的距離。
但在詩雨面前,我就收斂得多。
因為喜歡她,所以才不願意讓她看到我這一面。
言歸正傳,簡單來說,我算是班上的焦點人物。
這樣,問題就來了。
「水水,你有無唔捨得?」在早上回校的路中,詩雨問我。
那個時候三月,春季的羽翼開始急速拍打,悄悄飛來我們的生活。
早上的空氣帶點甘甜的味道,偶爾傳來不知哪種雀鳥的叫聲,豐富了晨間這段路。
我的心情亦和春天一樣,愜意非常。
「唔捨得咩嘢?」
「今日last day喎!你無唔捨得?」她好像有點詫異。
「無咩啦,又唔係以後都無得見。」我說。
「你成績咁好,會唔會轉校?」她續問。
「你成績都唔差吖?你會唔會轉?」
「我唔會呀,你呢?」她說。
「我呀……唔話你知!哈哈!」我故意作弄一下她。
我又怎麼捨得離開這個有你在的校園,又怎麼捨得告別這個因你而春意盎然的早晨?
「喂吔!我講咗你唔講咁奸賴架!」
「哈哈!無人叫你講架啵!」我笑她的單純,並戳向她略略膨起的面頰,然後加快步行速度走到離她頗遠的位置。
「喂你企喺度呀!」她蹬了地下一下。
「捉到我我咪話你知囉!」我明知她的體力不行,故意氣弄她。
說畢我就把她甩在後頭,跑回學校。
踏進班房的一剎,問題出現了。
「澄渢嚟同我影相吖!」女同學甲說。
「哦哦,好呀好呀。」
「澄渢我又要!」女同學乙說。
「好呀,等等,等等。」
我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會拒絕。
「澄渢澄渢!我又要!」女同學丙說。
大家不要以為她們叫我叫得很親密,這其實是我們班的風氣,男同學會用姓名的尾兩個字叫女同學,反之亦然。
當然,名字只有兩個字的晉傑除外;詩雨叫我和心渝叫淅言都因為獨家暱稱的關係而除外。
「黃水水!你好過份!丟低我一個人!」正當女同學甲,乙,丙和我照同一張合照的時候,詩雨走進班房來。
「你咁大個人唔通會蕩失路咩!」我笑說。
「你仲講!你仲講!」她好像氣得好厲害,我才知道自己說得過火了。
「好啦好啦,大家返位,準備早會啦!」班主任傅老師走進來,阻止了正準備向詩雨道歉的我。
然後我們都各自走回自己的位置,詩雨還是氣沖沖的。
頭兩節課過後,是小息時間。
我卻被排山倒海而來的紀念冊和要求合照的人堵住,未能找詩雨說上一句對不起。
我想,沒什麼大不了吧,她應該好快就會下氣了。
往往都是我這種自以為是,害詩雨一次又一次傷心,失望。
「咁多位同學,不如放學全班去唱k吖!」心渝在放學前的班主任時段提議。
「好呀好呀!」一眾同學紛紛和議。
「咁我一陣打去留房先,有幾多人去架?舉舉手。」
全班有三十多名同學舉高了手,不包括詩雨。
鈴鈴鈴鈴鈴鈴……
放學的鐘聲敲響,正好去問問詩雨為什麼不去。
「澄渢!你未同我影相呀!」女同學丁走來。
然後把女同學戍,女同學己,女同學庚都引來。
咔嚓數聲過後,詩雨人呢?
「有無見過詩雨?」我問女同學庚。
「無呀,唔好理佢啦,我哋影多幾張啦!」
「點可以唔理佢!」我拋下這句後就衝出班房門口,尋覓詩雨的身影。
走廊不見她,她沒可能走得那麼快。
我連忙衝下樓梯,衝到校門口,都不見她。
到底去哪了?
「大家停一停先!」我回到班房後喝停正在瘋狂拍照的大家。
「嗄?」他們都回過頭來,看著我。
「詩雨唔見咗!佢應該仲喺學校入面!大家可唔可以幫手搵?我有嘢想同佢講!」
「唔見咗?點會唔見咗架?」心渝緊張地走過來詢問。
「我唔知呀……一放學就唔見左佢……打佢手提電話又熄咗機……」
「會唔會係唔舒服返咗屋企?」
「應該唔會掛……今朝同佢返學嗰陣都仲好地地……」
「女廁有人喊呀!」靜宜連忙走過來說。
是詩雨!
我想也不想,就衝出班房,衝到女廁門口。
「入面有無人呀?」我敲敲門向女廁內大喊。
沒人回應。
「我要入嚟喇!」說完後我就走進女生廁所。
只有一道門是鎖上了。
一把女聲在門的對面啜泣著。
是詩雨……
「詩雨……你OK嘛?」
她沒回應。
我從小就能從詩雨的哭聲中分出她得因何而哭,但這次,我竟然聽不出來……
「詩雨……sorry……我應該今朝就同你講架喇……但拖到依家……」
「你咪喊啦……一陣喊到口腫面腫唔靚架喇!」
「你嬲我丟低你一個,自己跑返學?」
「你出句聲啦!」
「一係你出嚟先啦……」
咔嚓。
門打開。
嗄?
小妹妹你誰呀?
「二樓女廁呀白痴仔!」女廁門外傳來靜宜的叫喊。
幹。
我衝出女廁,準備奔上二樓。
怎料一踏出門,就看見詩雨靠在女廁旁的牆壁。
我看著詩雨,她雙眼有點紅腫。
「你好樣衰呀……」她用淚光閃閃的眼睛看向我說。
淚水還在她的眼眸內蕩漾著,彷彿只要眨一眨眼,就會滾下來一樣。
「咩……咩呀……點知你會上二樓女廁嘅啫,呢度咁近都唔嚟!」
「嘖!」她破涕為笑。
我伸手拭乾她的淚痕。
「對唔住……」我終於能向她道歉。
「你知唔知我做咩喊?」詩雨在半空捉著我的手問我。
「你喺我面前喊多次我就知嘅……」我說笑。
「你仲玩!」
「唔玩唔玩,你講啦……」
「唔話你知!」她笑說。
「唔講?真係唔講?」我用雙手輕捏她兩邊臉頰。
「你返去同佢地影相啦!唔使理我!」
「哦?你嬲呢樣?」
「唔係呀!我無嬲呀!」她否認。
在此再次作出呼籲,如果你有一個親密的女性朋友或女朋友或老婆和你說:「我無嬲呀!」
IT’S A TRAP!
千萬千萬一定要小心處理。
機警如我,在當初就已經洞察到這句說話的危險性。
「咁一係我依家同你影返張女廁門前的合照喇?」
「水水,認真答我,如果你考得好好,會唔會轉校?」
「唔會。」我都不再回避這問題,正面回答她。
「因為你喺呢度好受其他女同學歡迎?」
「我去到邊都會受女同學歡迎,哈哈!」
「認真答我,好唔好?」詩雨一面凝重。
「唔係……」
「咁因為咩嘢?」
「因為一個對我好重要嘅人決定要繼續喺度讀,我想繼續同佢一齊返學,一齊上堂,一齊溫書,一齊返屋企……」
「詩雨,對唔住……我想繼續同你經歷埋淨低嘅中學生活,所以,應承我,你都唔好轉校,好唔好?」
「算你啦!」她終於笑逐顏開。
這個笑容帶有蜜糖,一點一滴落在我的心。
窩心所說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吧。
「我仲想……同你一齊。」這句說話像魚骨一樣卡著,始終出不了口。
有時我會想,如果當時她繼續問下去,問為什麼我覺得她重要,那麼我也許會說出我喜歡她這四個字。
又或許,如果一開始在女廁內的就是她,而她一直都不出來的話,那麼我也許會隔著那篇薄薄的門向她告白也說不定。
只是命運,在這裡截停了我們。
也許對於詩雨來說,這樣的答案已經足夠,不需要再多。
愛一個字,所連帶的責任太大,份量太重。
在我們十六,七歲的年紀,還負擔不起。
即使我們能發展成情侶,也難保這種關係能一直持續。
三個月?半年?一年?
價值觀上的分歧也許會比甜蜜的經歷更早到來。
我們開始吵架,開始不滿意對方的生活態度、處世態度……然後見面時沉默比說話多,然後讓關係被沉默殺掉。
我們或多或少都害怕著對彼此的憧憬會毀於一旦,不能回頭。
所以,目前就好。
這樣就是她的意思吧?
不要再問我為什麼不衝上前向她告白了……
如果我當年有這樣做,那麼就不會有往後的情節發生……
我寧願事事遷就她,為她改變所有她對我不滿的地方,也想真真正正擁有她。
那樣便不會有往後的種種差錯。
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在成年人的口中,常常說TIMING不對。
後來我才知道,在愛情上,真的存在著時差。
只是一件又一件好普通的事件堆疊,卻成為了我們終究不能在一起的原因。
可能只是一次遲疑,可能只是一次猶豫,卻導致決定性的錯誤。
事後我回想每件發生的事,是多麼自然,那麼巧合……
彷如連續劇、小說情節、電影、漫畫般的荒謬,卻實實在在發生在我身上。
你只能認定是上天向你開的小玩笑,你避無可避。
凡人只能在被蒙蔽的情況下,做錯一個又一個決定。
如果,如果。
人類總是在做錯後、失去後才懊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如果這樣的話就怎怎怎,如果那樣的話就怎怎怎……
想好好把握目前,又自覺已經太遲。
結果還是繼續蹉跎,繼續讓事情向更壞的方向進展。
過去的十年當中,我就是這樣。
才令我和詩雨走向今天這個局面。
我幾乎敢寫包單,詩雨和我,雖然沒有情侶關係,但經歷過的種種溫馨,卻是很多情侶未曾觸碰過的領域。
偏偏,兩者之間不夠愛的世人雙宿雙棲、彼此深愛的兩人卻淪為命運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