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還記得,那一年。
中一謠言事件後,和詩雨就開始疏遠起來,當時我還天真地認為,中二我們又會被分到同一班,又會朝夕相對,又會自自然然地談起話來,回復昔日的關係。
太多自以為理所當然的事,都沒有發生。
升中二那年,學校改了一下政策。把考第一的放到A班,第二的放到B班,第三的放回A班,這個樣子。
中二開學那天,我沒有在自己所屬的班房看見詩雨。
起初我以為她名次考了個雙數,才和考第三的我擦身而過。
其後,我在校務處內一個極其隱蔽的位置,發現一張全級學生排名名單,列舉每級考頭五十名的學生名字,以作表揚。
我走過去中一級的那張細看。
第一:黎淅言,第二:黃心渝,第三:黃澄渢,第四,第五,第六……
我一直看一直看,才發覺詩雨榜上無名。
那時我想,是她一時失手,才跌出五十名以外。
我以為只要等個一年,中二完結後,在中三的時候,緣份又會把我們放進同一班。
結果,再次落空。
名單上也沒有出現丘詩雨這個名字。
我才開始擔憂起來。
生怕自始的中學生涯再沒有她的參與。
最後,還是借詩雨媽媽的手,助了自己一把。
「黃太,過嚟打返兩圈吖!差隻腳呀!」阿姨時不時在晚飯前來我家叩門,叫我媽去她家大戰四方城。
「唔好啦,差唔多要煮飯喇,阿仔今晚夜少少開飯啦!」我媽回應。
我總是不明白這個說話當中的邏輯,說話的前半是用來推卻阿姨的邀請,後半卻是決定應邀而用的句式。
這就是口裡說不,身體卻很誠實的另一體現吧。
「阿姨,你哋唔會嘈到詩雨溫書咩?」我把握機會向阿姨說。
「小雨佢無溫書喎,你地學校有考試咩?」阿姨疑惑。
「無呀,但就嚟升中四,要揀科架喇!萬一考試考得唔好,揀唔到自己想到既科,咁會考嗰陣就會有好大影響架喇,詩雨成績好似一直都麻麻地,如果今次入唔到精英班,咁就好大機會升唔到中六架喇!」我說。
「吓?乜係咁架?咁我要睇實佢先得喇!」
「佢近兩年成績都麻麻地,我都驚佢跟唔上呀!你不如幫佢安排個補習老師啦!」我嘗試鼓吹阿姨。
「呢個主意都唔錯,渢仔,估唔到你都幾有我個女心喎!」阿姨奸笑。
「由細玩到大吖嘛!哈哈!」
「你喺學校幫手照顧下佢呀,個傻女成日都傻傻下咁!」
「知喇知喇!你哋去打牌啦!」
後來,阿姨幫詩雨安排了私人補習,而我再三打聽之下,知道了她會選擇的科目。
就這樣,我們一起進了文商科的精英班。
詩雨步進班房的一刻,我整個人為之一震。
她把瀏海放了下來,亦捨棄一直以來戴著的眼鏡。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她能這麼漂亮。
如果班上的女生以美麗來排名的話,我想詩雨只是會輸給心渝一個。
心渝是班上眾多男生的偶像,在全級,甚至乎全校都享負盛名,是公認的女神級人物。
連我家的小晉傑,都拜到於她的石榴裙之下。
只可惜,細心的人都不難察覺,心渝的心另有所屬。
難為晉傑還因為知道她會當女班長後,傻頭傻腦地去當個男班長,以為這樣有助自己接近她。
詩雨走進課室後,我不知從哪裡掏了舊廢紙出來,打算裝作行到門口附近的垃圾筒丟掉,再藉機向詩雨搭話。
可是當我步近詩雨之後,我才發覺,兩年來零交流所造成的缺口大得使人絕望。
--我不知道怎麼開口。
「咦呢位同學,咁生面口嘅?點稱呼你?」
我回頭一看,是王子華!
他竟然這樣自然地向我的詩雨搭話!
吃屎吧王子華,去吃兩坨屎吧王屎華。
我在內心詛咒著。
「我叫丘詩雨,係C班升上嚟。」詩雨回答。
「哦,C班……難怪無點見過你啦。我叫王子華,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詩雨傻傻地向著他笑。
不應該是這樣的呀!她應該是向我笑而不是向這個王屎華笑呀!
「C班都入到嚟?咁好彩呀!」我捏著我手中的廢紙說出這句話。
一年後,兩年後,五年後,甚至乎十年後,我都還未搞清楚為什麼自己當時會這樣說。
後來我勉強得出了一個結論。
我只是,單單地,想用最快的方法,博取詩雨的注意……
因為我只是,想成為她眼中,稍微與別不同的一個……
「嘻嘻,係我好彩掛。」她傻笑著回答。
總覺得,兩年沒說話的我們,隔了整條銀河的距離。
總覺得,沒有了我在身邊的她,堅強了一點……
看著眼前變了不少的詩雨,看著再不是我熟悉的那個詩雨,我卻有鼓莫名的忿氣。
中四的日子一日一日地過,原本就寡言的詩雨沒有認識到很多新朋友,我卻因此而安心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她還是班裡寂寂無名的一個,我就感到安心。
或者,這是因愛而生的佔有慾吧。
直至那一次,我們班要在早會進行演講。
那次的早會演講由淅言和心渝負責,班會開會後決定把時事題材改編成一個話劇演出,其後每個同學都被安排數句對白,我們都排練了好幾次,直至演出那天。
其中一位和詩雨有對手戲的同學,因為發高燒而回不到學校。
正當我們都在頭痛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詩雨自動請纓,說自己因為和他排了好幾次,所以都記得那些對白,能一人分演兩角。
「你得唔得架?唔好一陣累到全班都出醜喎。」我潑她冷水。
對,是我潑了詩雨冷水,不是別人。
「我得架,信我啦水水!」詩雨答。
升中四後過了一些日子,在這段日子中,我都經常有意無意地說出一些奚落詩雨的說話……
但她好像完全都沒有介意,還一直水水,水水地叫我……
這反而讓我變本加厲……
「咁我哋信晒你架喇!俾心機!」心渝拍一拍詩雨的肩膊。
「係!」詩雨回答。
最後,詩雨把兩個角色演得唯肖唯妙,在她傾力演出下,那次早會演講完美結束,後來她還被話劇社的學姐前來挖角。
就這樣,她從寂寂無聞的一角,成為了班上眾人的焦點。
就這樣,離我越來越遠。
「加油呀!我知你實得!」原本想對詩雨說的這句話,在噴出來後,卻完全走了樣……
很多年後,她對我說,因為有我在,才能讓她充滿信心地演出。
但我一直沒有意會到,她這句說話背後的含義。
「喂!去參加話劇社咯!」我在午膳時向同桌的晉傑兆健和世昌提出。
「哇!今日天氣好好喎!」世昌向著窗外的滂沱大雨說。
拜託,要轉移話題都找個好點的方法吧。
「嗯,今日天氣的確唔錯。」晉傑和應。
媽的,你就別要繼續亂扯下去好嗎。
「唔錯唔錯。」兆健附和。
幹,當我沒說過。
「做咩無啦啦話要參加話劇社?」晉傑問。
算你有點人性。
但我當然不能說是因為詩雨。
「學姐靚囉!」我說。
「車!」他們三個不約而同地「車」我一下。
「一早知嗰度多靚女學姐啦!但你都溝唔到架啦!」晉傑說。
「咁你呢!溝唔溝到心渝呀又!」我故意揶揄他一下。
「呃……呃……」晉傑語塞。
「吓?乜晉傑鐘意心渝咩?」世昌問。
「係呀,你唔係唔知呀?」我反問。
「哎呀,我都鍾意佢喎!」世昌說。
這我真的想不到,雖想不到,但不驚訝。
黃心渝同學就是有著這樣的魅力。
「你行開啦!唔好同我爭!」晉傑有點激動地說。
「你溝到先算啦!」世昌說。
「我會盡我最大嘅努力。」晉傑一面認真。
其後,晉傑真的付出了他一生人最大的努力去嘗試取得心渝的芳心,只是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成功。
「咪講你嗰啲住先啦,入唔入話劇社呀咁?」我重提。
「哇,今日天氣真係好!」一句說話,三把不同的聲音。
當我沒說過。
原本我還想把三個一起拉進話劇社,讓我可以待在詩雨身邊。
但現在計劃落空。
為什麼不自己一個人去參加?
如果成功把那三個都拉進去,當詩雨問起的時候,我都能找個藉口說是要陪他們來。
但自己一個人去的話,就沒藉口可以用了。
最後我放棄了加入話劇社。
亦因此,詩雨去了一個我觸手不能及的地方。
「今日,一齊返屋企?」我在放學時問詩雨。
「唔得呀,我要去排戲呀……你自己走先啦……」
「今日,一齊返屋企?」我在第二天放學時問詩雨。
「唔得呀,我要去排戲呀……你自己走先啦……」
「今日,一齊返屋企?」我在第三天放學時問詩雨。
「唔得呀,我要去排戲呀……你自己走先啦……」
「今日,一齊返屋企?」我在第四天放學時問詩雨。
「唔得呀,我呢個月都要去排戲呀……就嚟要公演喇……下次先一齊返屋企吖!」詩雨搔著頭對我抱歉。
「無呀我之後都約左晉傑佢地放學去打機,諗住呢幾日同你一齊走陪下你之嘛,點知你咁忙!」
「sorry呀!下次一定一齊走!」
「下次先算啦……」
「係呢,我地話劇社下個月十五號喺葵青公演,你嚟唔嚟睇呀?」詩雨問我。
「仲有成個月,有排啦,到時得閒先算!」
「哦……咁好啦……」她的樣子有點失落。
直至下個月的十四號,她都沒再邀請我去看她公演。
詩雨其中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會要求……
同時也是她最大的缺點。
但你好歹也請多我一次呀……
十五號當天,是星期六。
我早上九時多便起床梳洗好,一直待在家的門口附近,細聽外面走廊的動靜。
等到十時半左右,我聽到隔壁的開門聲。
我連忙拿起鎖匙銀包,開門。
「嗨!乜咁啱呀!」如我所料,我看見詩雨出門。
「咦!你咁早起身嘅?」詩雨問我。
「我……我早咗瞓之嘛!係呢,你今日公演喎!」
「係呀,依家返學校排多幾次,就同埋啲社員一齊去喇。」她說。
「係呢,幾點開始演出呀?」
「你想嚟?」詩雨碌大眼晴熱切地看著我。
「無呀,咁啱得閒無嘢做嘛,咪諗住嚟睇下你做成點囉!」
「好呀好呀,我又咁啱有張飛喺手呀!今晚九點,葵青劇場,約實你架喇!」她興高采烈地說。
「你唔好食螺絲喎!」我接過入場票後轉身準備回家。
「咦?你唔係要出門口咩?做咩又返入去嘅?」
幹!我太大意了。
「我……我……我漏左銀包無帶之嘛!」
「咁你隻手拎住咩嘢?」詩雨指向我手中的錢包。
「咦!原來喺到呀?」我在內心直呼自己白痴,連想個好一點的謊話都不會。
「一齊行嚕?」詩雨按著電梯的開門製。
「好……好呀……」我到底走去哪好呢……
「係呢,你要去邊?」去到大廈大堂後,詩雨問我。
「去老麥買早餐之嘛,你走啦!」
「咁今晚見架喇!你一定要嚟呀!拜拜……」她有點依依不捨的樣子。
「知喇知喇,拜拜。」
晚上九時,我來到葵青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