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那天之後，又過了半年。
想念一個人最可怕的地方在於，想著想著，便漸漸忘記了彼此之間的不咬弦，曾經出現過的爭執都變得微不足道，明明當日雙方都歇斯底里，可是隨著時間、隨著想念的次數變多，那些不滿都如同砂礫中的雜質被慢慢沖刷掉，只剩下閃閃發光的回憶在叫人心癢難耐。
每經過一條街，經過那些以前和她走過的場景，那些過去的甜蜜通通都蹦了出來，那個公園，那個鞦韆、那間戲院、那首音樂…
當生命中出現新的事物，總是會幻想和她分享之後的反應。
路過肯德基那個大招牌，看見肯德基伯伯大頭下的bowtie，想起曾有人說過那像他的身體和四肢，頓時就想和穎妍分享，想像她笑不攏嘴地罵我白痴的反應。
無形之手撫握著我的心臟，每一次幻想都淪為空想時，都恰到好處地揉捏一下我的心房，算不上是心痛，卻時刻提醒著自己什麼叫心酸。
回不去，卻又過不去。
筱清的任務完成，正在放著她餘下的十天大假。
我穿過筲基灣的街道，來到最熟悉不過的大廈大堂。
輸入密碼，友善又熟悉地和保安打個招呼，走進電梯，按下樓層。
為何喝過那咖啡杯 無故失蹤了
家裡卻彷彿 增添了數本新書
為何你那床頭玩具熊 再找不到
花樽的花 偏偏天天轉色
拿出鎖匙，正大光明地回到自己租下的單位。
這裡的佈置懷著當初我們對未來的憧憬，沙發的顏色、牆上的掛鐘、茶几的擺放、電視的呎吋、書架的層數…
也許這刻你仍然尚未發覺
家中有這一個訪客
時時漏夜冒昧探你
將瑣碎東西帶走
然後又放低
只要你細心留意，不難發覺這裡充滿著我們之間回憶的影子，還有我圍繞著你的心思所付出的心意…
在你的唱機放低唱片是我
算是暗中一起分享過首歌
從你的套房帶走被單是我
你睡過的 至少我都睡過
推開房門，嗅著滿是你的氣味。
摟著每晚蓋著你的被單，彷似自己也正在摟著你一樣。
把整個頭都埋在枕頭當中，用力吸著你昨晚留下的髮香，讓香氣充滿肺部、填滿空虛的心室。
這味道尤如鴉片一樣，沒接觸過還好，一旦吸過一口，日後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穎妍，你在嗎？
嗯，她在的。
數個小時前，她就在這個房間在睡著覺。
床頭擺放著一本林夕的書，作為她的睡前讀物。
書旁邊則放著她的化妝品和護膚品，即使天生麗質，還是得保養保養。
枕頭旁邊有一卷紙巾，是她為了鼻敏感發作時能方便自己。
衣櫃旁是一面全身鏡，全身鏡前有一張椅子，每朝早晨想必她就在這裡打扮。
衣櫃裡的衣服都摺得妥妥當當，我打開內衣的那隔，細心地觀賞每一個不同的款式，想像她穿上時的樣子。
緊緊地簇在手心當中，用毛孔去感受絲質的順滑。
我終於，走進了她的家。
不過，凡事都有代價，在筱清願意配合我的前堤下，她要我和她約法三章。
第一，是只要穎妍一日在這裡住，我就要一直聘用她，不能出現穎妍單獨住在這裡的狀況。
第二，我不能進入這個宿舍。
第三，如有違反，馬上把一切向穎妍和盤托出。
可是，有薪假期誰會不放？
筱清放大假的這段時間中，我每天都會到來，睡在她睡過的床，活在她活著的空間當中，感受和她有關的一切。
「你望咩呀？」
「望你…」
「傻嘅，有咩好望？」
「好掛住你…」
「我咪喺度囉！」
嗯，你就在這裡吧。
躺在穎妍昨晚睡過的枕頭上，幻想她就在我枕邊，和我訴說著一天所發生的事。
我們看著天花板，沿著邊緣位置開始想像我們的未來。
「你話…我地第時生唔生小朋友好？」
「生，點解唔生？」
「但係…個個都話陀b好辛苦…」
「你覺得…」
「嗯？」
「叫viutv拍返套陀b師姐好唔好？由肥仔反串。」
「喂！正經啲啦！」
「如果你有咗，我會練得再大隻啲。」
「點解？」
「隨時可以將你公主抱，十里山路不換手。」
「公主抱又點換手呀？」
「好掛住你成日都會回我啲鳩噏…」
「我喺你隔離你都咁掛住我，咁如果你見我唔到…咁會有幾掛住？」
「我諗，大概會痴線。」
「哈，咁我咪好偉大？」
「咁你其實想唔想要小朋友？」
「你呢？」
「我想要…但如果你真係覺得辛苦，我唔想勉強你…」
「辛苦就一定㗎喇，不過，我覺得值得。你諗下，遺傳到我啲優秀基因嘅，一定好靚仔靚女。」
「咁…仲講咁多做咩？」
「喂！喂吔！」
我整個人伏在床上，在與穎妍於不同時空重疊的位置上磨蹭，她殘留在被窩的體香讓我止不住興奮的感覺，進行了一場神聖又壯嚴的屌床儀式。
從未想過，原來和她同居的感覺是這樣美好。
相見好同住難這種情況在我的幻想世界內根本不會出現，我們每天都只會過著溫馨甜蜜的生活，從早餐到晚餐，無時無刻都可以因為相愛而摟作一團，不會有旁人的目光、不會有世俗的框架。
在四百呎的房子裡，相擁熱吻，再激情交戰。
拿著風筒吹剛好清潔完的床單，這段時間最適合讓幻想奔馳。
她每天穿著我的大碼tee，每一步走動都能透視出若隱若現的雙乳，渾圓的邊緣讓人愛不釋手，衫腳剛好能覆蓋她的短小運動短褲，一雙白滑的長腳時刻勾引著我，噢，這樣的日子到底要怎過。
穎妍的生活習慣彼為簡潔，遷居至此的時候頂多帶了幾本書和幾套日常衣物，整個風格讓人聯想起無印良品，如同她的人一樣，簡單又讓人舒適。
並不是每一個女生都能有像穎妍這種魔力，不像那些一式一樣的文青，不像那些chok著口音的偽abc、不像那些裝模作樣的真abc、不像那些搔首弄姿的瑜珈大師，不像那些入世未深的鄰家女孩、不像那些隨意交配的肉便器…而是擁有著自己一套獨特的風格，簡單、唯美。
如果說fiona是空中樓閣、穎妍就是深山雅居，順帶一提，sophia是鄉村小鎮。
半空是所有人的憧憬，鄉村是滲溢的人情味，而深山，於我而言，是離群索居雙宿雙棲的唯一之選。
咔嚓…！
屌你老母開門聲？
為什麼？
現在、這時、上班時間、會有開門聲？
筱清？不可能，她還在旅行。
穎妍？為什麼折返？我已經排除了會折返的時間段，在她出門後一個半小時才進來…
遺下東西？那為什麼不在lunch hour才回來？
身體不適所以早退？
幹！我在她的房間內，腦袋以1000％功率運作著，如果她只是遺下東西，那我只好躲在衣櫃內，她很快便會離開，那我則安全。
但若然她是身體不適，那我同樣只好躲在衣櫃裡，其實卻是根本無處可逃…
看似是有選擇的situation，實質上只能求神拜佛她只是回來拿東西轉頭就會離開，不然的話我被當場斷正實在水洗不清。
以上所有思考都只是發生於0.5秒之內，得出結論後我連忙躲進衣櫃，而她則剛推開木門進屋。
伴隨著幾聲舊木「依啞」的聲音，她關上了木門。
Shit！如果只是遺下東西回來快速取回，把木門關上的可能性根本不大，現在她是身體不適的可能性又提高了半點，拜託不要讓我聽到脫鞋後的腳步聲…
卟…卟…
心跳聲伴隨著她的腳步聲，可是不知為何覺得好像有些甚麼不對勁…？
以穎妍的腳步聲而言，是不是有點過於沉…？
卟…卟…
那腳步聲慢慢逼近，然後悄然停下，並沒有推開房門。
外面的空間突然靜止下來，我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怕被這寧靜殺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會兒，我聽到一些物件和桌子磨擦的聲音，然後腳步聲開始遠離。
直至她再度關上門的聲音傳來，我才呼出大大的一口氣。
全身已經因為緊張而濕透，最糟糕的是我一想到自己的汗水滴在穎妍衣服上的時候，又不小心興奮起來。
我真他媽的有點病態。
關門聲傳出後我再留在衣櫃裡一段時間，被狹窄的空間包圍能使我感到安全。
直至外面真的半點聲音也沒有，我才慢慢推開衣櫃門走出，重見天日。
走出大廳…
煙味？
沒可能，不可能，這並不合理！
穎妍從不抽煙，我確定她絕對不會抽煙，可是現在在空氣中凝固了的煙味確確實實地告訴著我，剛才進來的那個人有抽煙習慣…
我的鼻子向來靈敏，如果那是穎妍的話，應該會殘留她的香水味，即使退一千億步來說，穎妍染上了抽煙的習慣，空氣中都定必會混雜著她的香水味。
然而，現在只有淡淡的煙臭。
那不是穎妍。
腳步聲之迷亦隨之解開，穎妍的腳步不會那麼沉。
到底是誰？是穎妍的同事嗎？把鎖匙掉給同事替她回來拿東西？
還是…？男性、新歡？
不…這不可能！我雖然不會每晚都來偷聽她的情況，但是每次偶爾來的時候，穎妍的生活都很靜很靜，不會和人聊電話，更不會用語音訊息…如果她有新對象的話，以我們當時的相處，一定會每晚聊天聊到不想睡…
而且，從ella的facebook狀況來看，穎妍亦沒有什麼新的動靜，ella亦沒有因著穎妍的事而找筱清訴苦…
穎妍交了新男朋友的可能性無限接近零…
可是為什麼…我的思緒卻如此不寧？
不行了，實在是不行了。
我最討厭的就是遇著這種情況，資訊不足，無法推敲出事情的原貌，甚至連可能性也能洐生出無數條線，令人煩躁不安。
我絕對不能接受穎妍淪為別人的所有物，絕對不能。
問題是，我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只要有一絲可能，我都不會容許他接近穎妍。
而那個他即使不是穎妍現在的男朋友，也是穎妍願意信任地把鎖匙交給他的關係。
為什麼我肯定是他而不是她？
直覺。
濃烈的煙味、沉實的腳步聲，利落地取回物品後離開，這些種種跡象都指向剛才進屋的就是一個男生！
為什麼穎妍會把鎖匙交給一個男生？一想到這點線索便完全中斷，毫無頭緒整理出狀況。
我所裝的偷聽器並不是萬能，並沒有即時把收錄的聲音傳送上雲端，然後我再另一邊有互聯網的地方即可串流的功能。
偷聽器實則上是一個發送器，我需要在特定距離下才能接收到發送器的訊號，這亦是我並不能每晚偷聽穎妍私生活的原因，一是科技限制，二是物理空間上的限制。
這次我決定大膽一點，本著求知的大無畏精神，索性在筱清放大假旅行的日子裡，都躲在她的房間當中，直接觀察穎妍的生活。
如果穎妍正在拍拖，定必會有種種跡象顯示出來，首先我要肯定這一點，才能對症下藥。
真不敢想像，她已經交了男朋友的樣子。
不敢想像那個曾經只向我展示的模樣，如今會向其他男生展示…
包括她的笑顏、她的溫度、她的柔軟、她的雙唇…
我不能接受這世界上有另一個人和我共享這一切。
深山雅居，不容許有外來人污染。
我翻著穎妍的東西，從衣櫃到書櫃、從書櫃到廚櫃…
要知道筱清已經是脫彊野馬，並不會就著任何有關穎妍居住上的事向我匯報，但如果這個地方真的有另一位男生到訪、或經常到訪，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也許是一條底褲、也許是一個火機、也許是一隻襪子、也許是一粒鈕扣、也許是一對大碼拖鞋…
我翻著每一個角落，尋找每一項細節，可是最後都沒功而回。
我是應該慶幸自己什麼線索都找不到，還是應該感到沮喪？
煩躁感揮之不去，我把東西翻亂後再收拾好已經耗了半天，肚子正在咕咕作響。
為減少經常出出入入，我還是叫外賣好了。
吃完外賣，還得把東西掉在相隔一層的大垃圾筒當中，以防萬一。
我機關算盡，連最微細的破綻都不要露出，只求尋找到答案。
時間是下午六點二十分，如果穎妍沒有約會的話，很快就會回來，但願她並不是帶著那個男生回來激情床戰，否則我會受不了，我絕對會受不了。
我小心謹慎地按著進來時所拍攝的照片還原好這裡的一切，然後躲在筱清的房間裡靜候。
順利的話，所有謎底都將在今天內揭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