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Previous
Next

雖然也很想去看看死黨們的狀況,但我實在真的半步都不想離開心渝了。

看著她熟睡的樣子,我感到濃濃的幸福。

想要輕掃她的髮梢,想要摸摸她的額頭,想要整理她散落的瀏海…

我在床的一側,把沒有實體的手懸在心渝的臉上,撥弄著、幻想著這些事情。

三日嗎…

三日後我會怎樣呢…

那個自稱導領的角色,到底是什麼來頭,他是會靈魂出竅嗎?還是和我一樣是死人?

如果是後者,他是怎麼擔任這職位?

如果說死了後隨機就會當上,又似乎不是,因為那個導領似乎很了解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像個上班族一樣…

如果說,是自動請纓要當這種職業?

我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因為死了後也有很多人心願未了,想繼續陪伴在所愛的人身邊。

但如果說,自動請纓就能當上的話,這種職業一定很流行吧。

而如果這種職業很流行的話,我應該不至於在原地困了三年有多都不被發現…

如果按照這樣來推測,這份名為導領的職業,是自願的可能性並不高,萬一真的是自願,相信亦要付上相當大的代價。

怎樣也好,最直接的方法當然是找當事人問清楚。

不過天大地大,要怎樣找到他?

我看著眼前的心渝,不捨得離開。

這張臉彷彿無論看多久都不會看膩一樣,如果可以,我只願和她廝守一生…

心渝…你知道我三年多來被困在死去的地方時,是怎麼過的嗎?

我會不停幻想,你與我一起走的未來。

我們入讀同一所大學,我們在課餘時間便呆在一起,我們一起玩ocamp,我們一起上莊,我們一起兼職,我們一起溫習,我們一起認識很多很多新朋友,我們一起踏單車,我們一起溜冰,我們一起去郊遊,我們一起去迪士尼,我們一起去海洋公園,我們一起去遠足,我們一起去跑步,我們一起去旅行…

然後,我們的關係逐漸成熟,間中也許會吵架,也許會為著雞毛蒜皮的事爭執,然後你生氣,我再哄你,然後你原諒我,我再逗你笑…

我想像著這些片段,然後二十四小時就這樣過去,然後又是另外一個二十四小時…

無論幾多個小時,只要想著和你在一起,在難捱的時間也就這樣過去…

你知道嗎…

我還想和你一起走進教堂…一起生個小孩…是男是女都沒關係,只要像你又像我…然後一起撫養他…一起看著他成長…一起擔心他會不會學壞…

然後我們一起白頭到老…直到八十歲…九十歲…然後我努力著不讓自己先死,因為不想你傷心…

你會有多傷心我知道了…如果有如果…我一定不會再讓自己先死…

這些一切一切…都不能實踐了…

想著想著,眼淚不受控地一直掉下來…

「嘩,手足,你搞咩咁感概?」身後傳來一把聲音,是那個叫導領的青年。

我大惑不解地看著他,不是說有三天的嗎?

「唔係有三日咩?你咁快嚟帶我走?」

「手足,我feel到你情緒波動得好勁,咪諗住嚟睇下咩料囉。」他說。

「咁啱喇,我想問你一啲嘢。」

「請講。」

「第一,做咩導領係唔係自願性質?」我問。

「可以話係,都可以話唔係。」他答。

「即係話,有自願部分,亦都有非自願部分?」我問。

「我諗好多人死咗之後都唔想走,想繼續留喺人世陪住對自己好重要嘅人,如果自願就做到嘅話,一定周街都係。」他說。

「咁即係,呢份職責有令人卻步嘅非自願內容?定係…有個主宰指派呢份工?」我問。

「你梗係年年考第一,乜都俾你估中咁濟。」

「多謝,咁即係?」

「五百年。」他舉起五隻手指道。

「…咁你貴庚?」我好奇一問。

「唔重要。」

「咁第二,可唔可以解釋下成為導領嘅過程。」我問。

「導領分兩種,我嘅情況係我主動提出要求,而另一種情況係,命運自己揀,就算俾命運揀中都唔係強逼性,有權拒絕,所以呢行長期面對人手不足嘅問題。」他凝重地說。

「咩係命運?」我問。

「具體啲講,就係呢個世界嘅cpu。呢個世界分兩面,一面係生靈,另一面就相反,靈魂會留喺嗰面嘅世界等被清算,然後決定下世嘅經歷。」

「咁我上世一定做咗好多衰嘢。」我說。

「咁又未必,呢個世界之間嘅關係千絲萬縷,你早死唔一定係因為你前世作孽。」

「咁如果我想申請做導領,心渝係唔係會見到我?」我問。

「我啱先都講過,如果想做,就要同命運申請,而命運嘅所在地係喺另一個世界嘅中心,而嗰個中心,係無時間觀念。」

「命運會遲到咁話喇喎?」我開玩笑說。

「哈…哈…唔係。你咁聰明,不如估下?」

我沉思了一會,然後想起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雖然我不是讀理科的,但時間是相對的這個概念應該很多人都聽說過,那麼…

「唔通一入去再出返嚟就會錯過好多年?」我問。

「接近。俾個tips你,靈魂比光仲快。」他說。

「oh shit…咁即係我可能回到過去?」

「exactly。」

我沉思了一會,然後想到一個問題。

「如果,我喺命運到接咗呢個job,出返嚟之後咁啱返到去四年前,然後咁啱見到自己死咗,咁咪即係有兩個作為靈體嘅自己出現喺同一個時空?咁樣唔make sense喎!」

「當你成為導領之後,你既係你,亦都唔係你。」他說。

我腦袋一時之間處理不到這麼龐大的訊息量…我只想知道成為導領之後心渝能不能看見我。

「咁心渝可唔可以見到我?」我再問。

「只要你想,導領係可以隨時現身喺生靈面前,但我唔建議咁做。」他說。

「見到就得…見到就得…唔該晒你!」

「你似乎仲你搞得清楚,喺命運到出返嚟之後要咁啱降落返喺呢個時空嘅機率有幾低…」他說。

「應該低過連續中十次六合彩。」我說。

「或者差唔多…」他說。

「咁點解你自願做?」

「同你一樣。」

「咁結果呢?」

「錯過咗。」

「sorry…」

「唔緊要,祝你好運,我三日後再嚟接你,如果你無改變心意,先再講…」他說,然後便從窗外一躍而下。

心渝,你要等我…

早上來臨,心渝緩緩張開眼晴。

「淅淅?」

「喺度!」

「即係我尋日唔係發夢?」

「唔係呀…」

「咁我而家係唔係發夢?」

「都唔係呀…」

「你真係返咗嚟…你真係返咗嚟…」心渝說著說著,眼晴又開始滲出淚水來。

「傻瓜,唔好喊喇,再喊變花面貓。」

「我都無化妝…」她說。

「係喇係喇,瞓多陣啦,而家仲早。」

「唔喇,起身!我要同你去玩!」

「想去邊度玩?」我問。

「睇場戲先?早場應該無咩人,你可以坐我隔離一齊睇。」她說。

「好呀,咁我等你梳洗。」我說。

心渝一下子彈坐起來,早上的她頭髮有點凌亂,她紅著臉胡亂抓了兩抓,並伸出手掌來遮著我的視線,示意我不要看。

她連忙走出房間,到廁所梳洗。

我等著她,被難以形容的充實感填滿。

因為我們就像一對新婚夫婦…起床的時候仍不願被對方看見亂糟糟的樣子。

如果我有實體的話,大概已經在為她煮早餐,然後再一起上班。

這些日子,無論過多久、多久,都不會生厭。

心渝由廁所回到房間,眼定定的看著我。

「做咩?」我問。

「我換衫…」她說。

這才意會到的我連忙走出房間外,再靜候她出來。

「行得,出發!」

心渝說已經在網上購票,是一場幾乎沒人看的電影。

「你仲記唔記得,你嗰年喺我生日,同我分享你嘅夢想?」她說。

「梗係記得!」

「真係好可惜…你知唔知,我其實係一個無咩夢想嘅人,讀書係因為唔想輸俾你,搞咁多次班會活動除咗係想成班一齊玩,更加係製造多啲同你嘅回憶…」心渝說著。

我受寵若驚…

「我從來都無諗過…我一直覺得,你先係故事入面嘅主角,所以我千方百計,想你嘅視線入面有我…」

「哈,估唔到我地喺呢方面又幾夾。」她說。

「係囉,哈哈。」

我們觀看的是一套悲劇愛情故事,心渝哭得梨花帶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情節之中,她看見了我們…

全劇終,心渝還是哭著離開戲院。

連那個戲院的場務也按捺不住為她遞上一包紙巾。

要是你小子能看見我的話,看你還敢不敢向她遞紙巾。

「其實啲劇情都幾狗血…」心渝走出戲院後吐槽自己。

「哈,所以先咁少人睇。」我說。

「但,個男主角好癡情…」她說。

「好似我咁?」我問。

「你慳啲啦,哈哈!」她噗哧一笑。

相隔三年多不見的我們,彷彿沒有隔閡一樣,像回到遙遠的昨天,那個彷彿未來一直不會來的日子。

然而,未來一直來,過去一直去,我無法叫停時間。

「陣間想去邊?」我問心渝。

「想去南丫島,睇日落。」她說。

「你仲記唔記得…」我欲言又止…

「記得。你講緊你走之前嗰次拗交呀嘛…」

在我死前的一段時間,我和心渝吵架了。

那是大學聯招放榜後的事情,我和心渝都獲得同一所大學取錄,修讀自己想讀的科目。

我想和她慶祝,便相約她去南丫島。

對於我來說,那是第一次為心渝製造驚喜的地方,別具意義。

她答應了。

怎料約會當天,卻有小半班同學一同出現在碼頭。

包括那晉傑。

我明明是約她單獨去的。

當時我的醋意一發不可收拾,最令自己生悶氣的是我根本沒有這種呷醋的資格,所以我便對心渝說了些很難聽的說話,同時訛稱自己不舒服離開。

直到我死掉的時候,都沒有找她和解。

「對唔住…」我說。

「你知唔知我嬲咩?」心渝問。

「…一係你講我知?」

「嬲你唔理解我…我以為,就算我咩都唔講,就算我唔解釋,你都會理解我…」她說。

那我一定令你很失望了吧。

「對唔住…」我重覆。

「不過其實我都有責任…我唔應該當你係理所當然…」她說。

「我嗰陣…真係講咗好難聽嘅說話…」

「唔緊要啦,過咗去,你都係因為太鍾意我啫,哈哈!」心渝說。

「係架,我鍾意你一定多過晉傑鍾意你!」我肯定。

「其實嗰次,係誤會…我唔小心漏咗口話會同你去南丫島,點知晉傑就以為我又搞班會活動,仲即刻話通知班兄弟…所以…」

「對唔住…我咩都唔知就怪你…」我說。

「我都有責任啦…唔緊要啦,而家兩個人去返,當補數,哈哈!」

我知道,心渝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有多難受。

因為這是第一次,同時亦是最後一次。

Please Login to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