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阿文想起了小時候,爸爸是個生意人,經常在香港和外地之間奔走,一個月留在家的時間可能只有短短數天,而這短短數天內,爸爸一定會向阿文作出一些承諾。
「下次返嚟帶你去海洋公園!」
「下次同你去買ps2!」
「下次帶你去食自助餐!」
下次下次…無數次下次都成為了空頭支票。
失望,然後就被更大的期望蓋過失望,然後更大的那個期望又會再落空…
幾次重覆,阿文不記得在什麼歲數開始已經學懂不要期望。
因為跌下去的那種痛絕對刺心刻骨。
同時,阿文告誡自己一定要信守承諾,因為他不想其他人像自己一樣,被期望弄得半死。
人大了,自立了,當初的教訓彷似逐漸風化,好了傷疤忘了痛,阿文因為阿怡,又再開始期待起來。
期待和她待在同一個部門工作,期待和她一起上班下班,期待和她發展成情侶…
什麼壯志和夢想其實都可以拋諸腦後吧?
只要有阿怡,只要和阿怡一起。
阿文很貪心,夢想和愛情他都想得到,但如果阿怡的歲數真的比他大四年甚至五年的話,那麼已經是女性的適婚年齡,甚至是適婚年齡的後期,阿文問過自己無數次,要追夢則代表要放棄穩定收入兩年,實在無法對阿怡許下什麼承諾,所以阿文暗暗下了決定,如果阿怡真的對他有意思,他寧可放棄夢想。
在一個不大不小的家和阿怡共渡餘生,也算是人生的一種小團圓。
況且阿文自問不是一個別具才華的人,只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簡簡單單便足已。
今天放工時段,部門主管bill哥約了阿怡面試。
平時放工馬上走人的阿文,亦因為好奇和不安而留了下來。
等了大概半小時多一點,面試完畢,他們從會議室走出來。
看見bill哥和阿怡有說有笑,阿文彷似放下了心頭大石。
這個時候,部門的其他同事已經全數放工,而bill哥則去了平台抽煙,部門房間剩阿文一人。
「過嚟過嚟…!」阿文揚手叫阿怡過來,想打聽一番。
「做咩?」
「仲問做咩?見工見成點?」阿文焦急地問。
「唔…都係咁啦哈哈~」
「我見你哋笑得好開心喎!你覺得o唔ok?」
「應該ok掛,佢話要交份功課,寫份proposal咁囉~」
「哦係呀,我嗰陣都要。」
「咁你嗰陣寫咩product?」阿怡問。
「好似係葡萄適…你諗住揀咩寫?」
「未諗呀…」
正當阿文打算給點建議時,bill哥抽完煙回來。
「哇文哥!咩鐘數呀?你仲喺度嘅?」bill哥說。
「係呀,湊熱鬧呀嘛!」
「嗱,你份功課唔好俾文哥睇呀!」bill哥向阿怡說。
阿怡點點頭。
「得啦我唔會睇!對佢有信心!」阿文說。
「五蚊旺角,有冇人跟車?」bill哥問。
「bill哥又約咗邊個食飯呀?」阿文問。
bill哥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獨身,經常會在放工時段約不同人在不同地點晚飯,以的士代步的他,總會問一眾同事要不要跟車。
如果目的地一樣,只要五元就能乘的士前往,其實很化算。
「都係啲舊同事啦!」
「記住聽日準時返工呀!」阿文說。
「你個仆街仔你好意思講?最撚遲就係你!」
「得得,聽日早五分鐘!」阿文說。
「係咁,走先,拜!」
阿文衷心覺得bill哥是一個好的上司,亦非常尊敬他。
亦相信若果阿怡在這部門上班,對她來說亦會有所得著。
「你走未?」bill哥離開後阿文問阿怡。
「差唔多~」
「咁一齊?等埋你。」阿文說。
「好好~」
又一次可以和阿怡一起下班,阿文開始覺得自己活得有點奢侈…
每天都可以這樣幸福嗎?真的可以嗎?
「係呢,其實點解你會想嚟我哋到做?」阿文問。
「無㗎…你話同寫嘢有關呀嘛,點都無我而家嗰度咁悶嘅…」阿怡說。
其實至今阿文仍然沒能搞得清楚阿怡,明明讀翻譯,以前做編輯,卻來這公司做些admin的工作並做了一年多的時間,阿文知道阿怡也是一個有夢想和抱負的人,卻想不明白她的選擇…
「你講過你夢想係以文字維生,咩occupation係其次,咁如果我哋部門請咗你,你算唔算達成夢想?」阿文問。
「唔算啦~仲差好遠。」
「其實你幾多歲?」阿文問。
和阿文並肩而走的阿怡轉過頭看了一看阿文,抿一抿嘴說:
「唔話你知!」
「交換講呢?」
「唔得!」
「乜你好大嘅咩?」阿文問。
「唔講!」
「咁…你畢業之後做編輯做咗幾耐?」
「幾年囉…」
「咁你幾多年畢業?」
「唔講!」
「咁你無做編輯之後hea咗幾耐先搵工?」阿文問。
「唔講!」
「你咩都唔講…咁我可以點樣了解你多啲?」
「時間吖!」
「時間…?」
「係!時間!」
「時間…ok…」
聽到阿怡說「時間」這個答案,阿文有點不安但又有點開心,雖然目前還未可以,但至少,在阿怡的心目中,阿文是一個阿怡願意和他一起累積時間的對象。
雖然不知道要多久,但阿文期待著。
期待著走進阿怡內心世界的那一天來臨。
日子沒有很快也沒有很慢,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一天的感覺。
阿文珍惜這種感覺。
沒有很快,沒有很慢。
和阿怡在相同的方向上一同前進著,令他感覺踏實。
由一開始勸自己千萬不要那麼容易喜歡上阿怡,到現在不經不覺沉淪在曖昧之中,不能自拔。
最怕,就只是他自以為是曖昧。
縱使這種不安感偶有浮現,卻很快被和阿怡的相處蓋過。
每次在公司碰到,雙方都會泛起一個發至內心的微笑,偶爾一兩句揶揄,偶爾一兩句問候,已經是阿文每天都會回味的內容。
「喂你交功課未呀?」阿文問阿怡。
「寫緊…寫緊…」
「你交就係㗎喇!快啲啦嗱嗱臨啦!實請你㗎!」
「我寫嘢慢呀嘛…」
「唔得咁㗎喎,有時我哋一個早上就要劈好一份㗎喇!快啲啦!」
「到時你教我囉…」阿怡嘟一嘟嘴說。
「咁你快啲交啦,加油!」
「嗯嗯!」
一次斟水來製造一次公司內的偶遇,然後斟水的次數越來越密。
在阿怡呈上功課之前,他無可避免地感到忐忑。
畢竟bill哥都是一個有要求的人,如果阿怡真的不到達standard,是不會勉強聘請她。
阿文不是對阿怡沒信心,而是,外行人第一次交功課其實有點「撞手神」,未必能符合bill哥的準則。
阿文只希望阿怡快點把功課交過來,才能放下心頭大石。
「喂文哥,你好口渴咩?」在第n次出去斟水再回來後,bill哥終於忍不坐揶揄阿文。
「咪玩啦bill哥,而家又無嘢做。」阿文一早便完成好手頭上的工作,希望能把自己空出來,一旦阿怡有需要,就馬上幫忙。
「點呀,擔心你個fd呀?」bill哥故意在friend字上強調一下。
「咁梗係啦…」
「放心喎文哥!正正常常交份嘢過嚟都請㗎喇!」
「屌咁你不如叫佢咪撚交啦,請咗先慢慢教囉…」
「咁又唔得喎!」
看著bill哥那個招積樣,阿文實在得啖笑。
空閒的時間加快思想亂竄,阿文又拿著杯子出去斟水。
他瞥了瞥阿怡的位置,看她在埋頭苦幹,雖然不知是在辦自己崗位的事還是在寫那份功課,但阿文不敢打擾。
斟完水後,阿文再一次瞥一瞥阿怡的背面和她電腦的屏幕,看見她仍在努力,那就在走廊直過。
「好驚呀!!!」突然之間有雙冰冷的手從後捉住阿文的前臂。
「哇你隻手好凍!」阿文對阿怡說。
「呀…我係咁㗎…」
「交得嗱…?」
「嗯嗯!」
「我即刻返去睇先!」阿文借機迅速逃離現場。
阿文心如鹿撞卻又要在阿怡面前裝冷靜,太難了!
剛才阿怡雙手的觸感還殘留在前臂,冷冷的,是因為體質嗎…?
還好我有太陽之手,哈哈…
要是能拖著她,她也會感到溫暖吧。
「收到佢份功課未?」回到部門房間阿文第一時間問bill哥。
只見bill哥一言不發地拿著滑鼠按按按,面如死灰。
「點呀…唔得咩?」阿文追問。
「無嘢囉…」bill哥說。
阿文知道這是多糟糕的評語,他這份工作,最怕就是「無嘢」。
那和一無是處的意思大致相同。
「有咁差咩?」阿文焦急地問,然後走過去連忙察看。
只見bill哥的螢幕在不停翻看從前舊人的工作,然後拉進一個file中。
「開嚟睇下啦!」阿文說。
bill哥依舊沉默,開了開阿怡傳送過來的檔案。
阿文極速看了看,實在令人擔心。
「呃…」
「我諗住叫佢寫多次,今次俾啲reference佢,仁至義盡喇文哥!」bill哥說。
「哦哦!唔該晒!」
呼…總算有次second chance…
但…要怎樣幫他呢?
有心無力的感覺,似乎是阿文和阿怡關係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