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口裡說不,連心裡也說不,然而身體卻很誠實。
吃過甜的東西,阿文自覺心情好了一點。
其實明知道之前的煩惱都不過是庸人自擾,卻又控制不了腦迴路往那個方向運轉。
眼見面前的阿怡因為擔心、著緊而變得笨手笨腳,那傻頭傻腦的樣子早已令阿文下氣下了一大半。
雖然始終不知道那句說話的原因,但阿文寧願相信阿怡是一時口快。
相信回復原狀,也不過是時間問題吧。
阿文再一次痛恨自己的立場搖擺不定。
畢竟他無辦法痛恨阿怡。
所謂退一步也最多不過是一步,連半步也不會給多,而阿怡總是恰到好處地走回那一步,重新縮短彼此間不多不少的距離。
阿文深明白自己有多犯賤。
心不甘情不願,卻依然就範。
如果愛情是一場角力,他已經輸得一敗塗地。
但輸又何妨呢?
在阿怡和自尊之間,這一刻,阿文仍然選擇阿怡。
然後很快就來到阿怡在原來部門上班的最後一天,這天是星期五,再過兩天她就會到阿文的部門就職,一切就在那個時候重新開始吧,阿文這般想著。
作為自己部門的新人,阿文定必有很多和阿怡合作的機會,而且還有很多地方要指點指點她,可以讓她看到自己帥氣的一面。
期待雀躍等等的感覺像興奮劑一樣注入到身體當中,阿文又變回那個阿文,一有時間就想去探訪阿怡。不過他又想到今天是交接期的最後一天,為免打擾她工作,都硬是把去看她的次數壓了下來。
「呀…我今日好多嘢做呀…」阿怡說。
「哦哦,我望下你之嘛,望下就走㗎喇!」阿文說。
「唔唔…」阿怡單手打字,另一隻手則揚一揚。
阿文雖然心裡不是味兒,亦識趣離開。
明明已經見得很少了…還是不可以聊多兩句嗎…?
明明明天又不能見面了…
還是我約她好了?
但又快要書展,無謂約太密吧?
呀…好苦惱…
苦惱的阿文決定走到公司的平台透一透氣,雖然是位於觀塘區,但平台的景觀亦算開揚,而夏天期間亦只會有放煙break的同事會到這,沒有其他部門會在外面頂著炎熱開會。
阿文找了一個能偷看阿怡的位置坐了下來,用手托著腮,裝出在思考的樣子。
怎料到沒多久,有一位別的部門的男同事走到了阿怡和她身後的同事的中間位置,和她們聊起天來。
是工作內容嗎?
不,有說有笑的,應該與工作無關。
阿怡和她身後的同事就擱置了工作,聽著那位和阿文完全不熟的男同事說話。
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十五分鐘過去,二十分鐘過去,二十五分鐘過去。
他們三人總共聊了二十七分鐘四十三秒。
妒忌的情緒和醋意憑空燃燒蔓延,阿文的理智又再一次去到斷線邊緣。
不是說忙的嗎?不是說很多事要處理嗎?不是連我多留一會兒都要揚揚手趕我走的嗎?
那他呢?
那他呢?
我,就連你一個普通同事都不如?
還是說,我比一個普通同事更加普通?
阿文其實是知道的,他的內心戲有點太過豐富。
只是,和阿怡的相處當中,有很多很多搞不明白的事情。
明明主動的是她,明明走進自己世界的是她…
怎麼推開自己的又是她,後來再次拉近的又是她?
阿文自覺像隻扯線木偶,一直以來順從著按照著阿怡的所思所想來上演她心中的劇目。
就連一呼一吸都像被拉扯著。
真好笑。
阿文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平台坐了多久,在那面目可憎的男同事離開阿怡的座位後,阿文仍然在偷窺著。
這個位置能清楚看到阿怡的側面,以及她工作的情況。
那男同事走後,阿怡重新進入工作模式,那位新同事有時會前來問她問題,然後阿怡就耐心解答。
如果阿怡現在是閒著的,也許阿文不至於那麼生氣。
明明各種工作接踵而來,卻有時間和其他部門的男同事開開心心地聊天?
而我走過去的時候就是耽誤?
阿文受不了這種差別對待。
由喉糖事件,不,也許是更早,在更早的時候阿文已經覺得阿怡對自己太過忽冷忽熱。
熱的時候會和自己分享她很私人的創作,會有肢體上的挨碰,會送禮物給自己…
而冷的時候則比一般同事還不如,連喉糖都要退回,連問個問題都不願意回答…
阿文真的很想搞清楚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不想再受折磨。
至於怎麼做呢?
他決定像剛才那個男同事一樣,纏著阿怡聊天。
阿文看一看時間,差不多六時,工作都應該七七八八了吧?去問問好不好一起放工好了。
制訂好計劃,準備執行的時候,阿文離開平台,卻巧遇剛好上洗手間的阿怡。
「不如…傾兩句?」阿文說。
「唔喇…好忙呀我…好多嘢做…」阿怡說。
阿文心頭一緊,想起剛才她和那男同事聊天的畫面。
那他就可以嚕?
「哦…」阿文沒把心聲說出來,害怕把關係弄僵,只是低著頭死死氣走回自己部門房間。
而阿怡亦回到自己的座位工作。
然後又等了半小時,阿文是故意到了放工時間都不離開的,他無論怎樣也想和阿怡說上話。
六時三十二分,阿文又走了出去。
「唉吔你可唔可以唔好煩住先呀…我真係好多嘢做呀…」
換到的,是這句說話。
阿文回到自己部門房間,坐下來。
想要冷靜一下的他拚命把水往喉嚨灌。
冷靜…
冷靜…
不要發火…
不要發火…
理性在告訴自己如果這次發火的話會把兩個人的關係推至一個無可挽回的地步…
阿文拚命地告訴自己不要重蹈覆轍,不要再像上一次因為阿怡什麼問題都不回答就遷怒於她…
然而很多時候,理性和衝動總是徹底的分割開,衝動永遠能獲得身體的掌控權。
也許,那句說話不過是導火線。
炸藥早早已經在一直以來彼此間的相處中累積。
一次又一次,阿文都感到自己不被重視。
然而,不被重視並沒有什麼大不了,不被阿怡重視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阿文只是不明白,既然你不重視我,為什麼往往要有其他和我親近的行為。
任誰來旁觀,兩者之間都不止於朋友。
可是你卻屢次忽略我的感受。
阿文認為,這個世界,一就一,二就二,你要是不喜歡我,請不要接近我,你要是不重視我,請不要親近我。
這口氣,阿文無論如何都是嚥不下。
「即係你覺得我好得閒,特登留到六點幾就係為咗煩你?」回過神來的時候,阿文已經衝了去這樣對著阿怡說。
「唔係呀…唔係咁樣呀…」阿怡把眉頭皺得很緊。
「咁係咩?咁即係我一直以嚟都只係煩緊你?」
「唔係呀…我真係好多嘢做…我陣間又約咗人…有咩可唔可以遲啲先講…」
「永遠都係咁,其他人就行先,咁我呢?我連送包糖都要俾你退返?」
「唔係你諗咁樣呀…」
「我點樣諗呀?」
「可唔可以唔好喺度講…有咩我今晚再同你傾啦…電話又好whatsapp又好…你等我今晚再搵你啦…」阿怡說。
「唔得,我想當面講,阻你一陣,去平台。」
「唉…好啦…」
阿怡緩緩站了起來,面上流露出十萬個不情願。
阿文知道自己這步行得有多錯,即使還能如常地思考,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
「請問,我係有幾阻到你有幾煩到你?」阿文問。
平台上只有阿文和阿怡,風有點大,阿文亦提高了聲線。
「唔係呀…」
「咁嗰個人呢?佢噝度同你傾成半粒幾鐘就唔煩到你?我剩係路過問你兩句嘢已經係煩你?」
「唔係咁呀…」
「即係其他人就得,我就唔得?」
「唔係呀…」
「好我就當唔係,咁包喉糖呢?你送朱古力俾我就得,我送包喉糖俾你就唔要?食一粒成包俾返我係咩意思?」
「你調返轉諗就知㗎喇…」
「what?即係點?點樣調轉諗?我唔知呀!」
「朱古力係想多謝你所以送…」
「咁如果我搣開一塊然之後成舊俾返你咁你會點?你知唔知有幾難受?」阿文說。
「你係可以咁做㗎!同埋…我真係唔鍾意收人送嘅嘢…」
「咁你隻手戴緊嗰條咩嚟?」阿文指著之前阿怡手上多出來的一條飾物,從她口中得知是朋友送的。
「唔係咁呀…」
「咁係點?點解其他人可以對你做嘅嘢到我做嘅時候就唔得,就係煩?點解以前你識落嘅朋友就可以知道你嘅過去而我就唔得?你當我係咩?」
「係朋友呀…」
「我知呀,係朋友呀,唔係朋友係咩?我而家係問題點解你對我同你對其他朋友可以有咁大差別?點解我就無資格為你做任何嘢?」
「唔係咁呀…你可唔可以唔好逼我呀…」
「又係我逼你?我點樣逼你?自從嗰次激嬲咗你,我仲有問過你半條關於你嘅嘢咩?我點逼你?你喉嚨痛我送包糖俾你都係逼咗你?」
「態度呀…係你嘅態度呀…我真係唔知自己做錯啲咩要而已企喺度俾你鬧…」
「因為你令到我好難受呀!我真係唔知自己點解要咁樣發你脾氣,但我真係好辛苦好難受呀!」阿文說。
「時間呀…我咪一早講咗係時間囉…我真係唔係你諗嗰種行得咁快嘅人…我真係跟唔到你嘅步伐…」阿怡說。
「時間係相對㗎…你覺得好快嘅同時我覺得好慢…我已經好跟住你嚟行…只係唔明點解呢樣唔得嗰樣又要no next time…」
「你調轉諗就明…」
「我就係唔明而家先企喺度發晒癲咁同你講嘢…」
「…」
阿文看著阿怡,看著她看著自己,眼角像是有淚水快要飆出來…
原來我,讓她那麼委屈?
「唉算啦…無嘢再同你講。」
阿文說完之後徑自離開,心情沒有舒暢起來,而是更加沉重。
痛一時一刀兩斷,總比一直像木偶一樣被拉扯著,來得輕鬆。
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