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阿怡給阿文的印象是一個文靜的女生,感覺上他們之間的距離遠到像空中和地面一樣。
隔著一整個維度。
縱使是在同一間公司內工作,但兩個部門之間幾乎毫無交雜,阿怡是帶飯派,阿文則是外出派。
要不是今天靈感強襲,阿文亦不會因而接觸到阿怡。
「無…無呀…」阿文戰戰競競地回應,他害怕阿怡追問,他害怕解釋。
他害怕最後的對話會引申到他是一個做著不切實際的夢想的人。
他害怕讓阿怡這樣覺得。
阿文生性就是一個沒自信的人。
「唔…」阿怡沒有回應,只是用謎樣的眼神看了看阿文,而且嘴唇微微嘟了一下。
阿文從來都沒想到阿怡會有這樣的表情。
冷酷、冰雪、孤高…這些諸如此類之前阿文對阿怡的印象在一下子完全消散。
從無而生,從無而去。
阿文現在正接觸著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阿怡。
阿怡靜靜地坐在和阿文隔了一個空間的座位上,拿出她的iphone,插起耳筒,聽起了歌。
阿文好奇地瞄了一眼阿怡的電話,想看看她會聽的是什麼歌。
只是螢幕太暗,阿文只能看到那個應用程式是moov。
他沒有太在意,只是想著好不好繼續在這個地方寫作,畢竟原本的空間感因為阿怡的前來而被均分。
想了半晌,阿文還是在同樣的地方繼續他的創作。
總覺得,今天突如其來的靈感是一種預告。
是他告別這種黑白單調的生活的預告。
阿文看著筆記本的螢幕,有時候側目去看看阿怡。
他心想,這個女生還真的像謎一般呢。
雖然阿怡比阿文晚入職,但看上去,阿文推測阿怡至少比他大兩年吧,阿文不肯定,但幾乎確定阿怡是比他大的女生。
阿文一邊創作一邊好奇起來,一來是因為她入職的職並不是senior,反而是fresh grad都可以申請的那種…阿文不禁猜想她之前都是做什麼的,而又為什麼要加入這間公司來工作。
不,不,還是集中精神,趁著靈感還未溜走,把想好的情節都一一寫下吧。
時間在流逝著,這段時間當中阿文沒有向阿怡搭話,阿怡亦然。
只見阿怡靜靜地聽著歌,時而像看著很遠的前方一樣,斯文端正地吃著她的飯盒。
和其他人不一樣,阿怡沒有邊吃飯邊看電話的習慣,亦沒有邊煲劇邊吃飯。
儘管不想承認,但阿文為著這個女生而失去了專注力,而且產生了想了解她多一點的心態。
不過,阿文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可不是一兩句搭話就能跨越的。
阿文今年二十五歲,剛畢業的時候找的第一份全職長工就是這間公司,對上一次談戀愛已經要數到六年前,大學認識的一個女生…
種種原因,那段關係維持不足半年便告終,事隔多年,阿文已經沒有留戀,然而他卻沒有那種心情去嘗試一段新的關係。
有心情的話,還是創作吧,阿文是這樣想的。
阿文這次的創作是一個懸疑故事,要怎麼鋪排伏線又不讓讀者太快揭穿,在這點上阿文絞盡了腦汁。
還好今天師父來了,他從上午到現在拚出了兩千字的份量,要知道這可以阿文平時一星期、甚至一個月的產量。
在午膳期間,阿文疾速地敲打著鍵盤,沉實的回彈聲令阿文感到踏實。
他知道自己一步一步地建構著一個精妙的故事。
沒多久後,阿怡完成了她的午餐,不發一言便拿著空的飯盒回到室內pantry,準備洗碗。
阿文看一看時間,也差不多了,而且想好的情節亦已經一一地書寫了下來,阿文亦不好再留在炎熱的室外,拿著筆記本回到自己座位。
差不多下午兩時,上午的沙嗲牛麵早已經被消化,阿文感到胃部在渴求食物。
不過遺憾的是,此時此刻,阿文只好用杯麵來慰藉胃部。
阿文走到公司pantry,那裡的儲物櫃藏著員工福利,當中就包括堆積如山的杯麵。
當步入pantry的時候,自然就看見了正在洗碗的阿怡。
阿文猶豫了一下應不應該打招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還是選擇了沉默。
儲物櫃在盥洗盤的上方,阿文的身高比阿怡高大概十公分,他微微抬了抬腳伸了伸手,就能輕易越過阿怡打開儲物櫃。
「我呢,都有寫嘢…」阿怡忽爾開口說。
阿文有點手足無措,還不小心把剛拿上手的杯麵甩開,掉到阿怡的頭頂上,再掉落地下。
「呀…sorry…」阿文慌忙道歉。
「唔緊要…係呢,你係寫啲咩㗎?」阿怡繼續問。
「呃…故事…之類嗰啲…」
「喔喔…咁而家寫咗幾多字?」
「咁你呢?你又寫開啲咩?」阿文問。
「哈,我以為你聽唔到添~」阿怡笑笑說。
「唔會呀,哈哈…」阿文苦笑兩聲,可能因為阿怡和他印象之中的落差有點大,阿文還拿捏不到和她的相處模式。
「我呀…唔…寫緊一個九千字左右嘅故事。」
「你都係寫故事?可唔可以俾我睇下?」阿文有點興奮地說,眼前的阿怡對她來說多了一份吸引力,儘管阿怡本身已經夠吸引…
「唔…你又可唔可以俾我睇?」
「我嗰啲…唔好啦…」阿文說。
「點解?」
「一嚟未寫完啦,二嚟我未必滿意…」阿文解釋。
其實還有第三個原因,是怕自己沉悶的創作被阿怡看見後,她會失望。
「咁…交換睇?」阿怡說。
這提議亦殺了阿文一個措手不及,自從今早開始,阿文彷彿感覺到自己的生命產生了一點點變化,卻又說不出來。
「諗諗…諗諗…」
「咁你諗完話我知喇喎~」阿怡說。
短暫的相處就此結束,阿怡洗完了碗,轉身離開pantry。
留下的,是淡淡的香水氣味。
阿文不自覺地吸了一下,凝視著已經沒有人的前方,卻彷彿還能看見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