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晚上九時，我來到葵青劇場。
詩雨在台上的表現令我咋舌，看得我目瞪口呆……
台上的她，散發著光芒，魅力，和自信。
完完全全，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詩雨……
在這次的演出中，她擔演一個戲份頗重的女配角，並和男配角有一條感情線。
看著看著，我感到很不是味兒……
「小詩，唔好走！我地明明相愛對方，點解唔可以一齊！」小詩是詩雨在劇中的名字。
「唔得架，我唔可以同你一齊架……我係夏蟲，你係冰……我哋兩個嘅世界，係唔應該有任何交集架！」詩雨用哽咽著的聲音說。
「如果我係冰，我就算等到冬天過去，等到春天和暖既天氣融化我既驅體，我都要繼續等……即使等唔到，即使炎熱嘅夏天降臨，我就算化作一團團蒸氣，都要等到你！」
你媽的這是什麼狗屁對白……
「你走啦，我哋唔會有結果架……」詩雨含淚說。
還裝得蠻逼真嘛，差點讓我都以為你已經愛上他了。
「我會等你，一直等，一直等……」
然後簾幕拉下，再拉開時已經是第二個場景。
但我已經無心裝載，我來這裡的目的只為看詩雨的演出。
可是看了後，卻莫名地揪心。
原來那個柔弱的詩雨，能有那麼有力的演出……
總感覺她，離我越來越遠……
總感覺自己，已逐漸不能在她心中佔一席位……
「小詩！點解你要丟低我一個人！點解！生存喺一個無咗你嘅世界！仲有咩意義！點解你要咁睇唔開……點解……」男配角聲淚俱下。
這場戲講述詩雨的家人為她安排了一頭婚事，詩雨因為情傾男配角，但又無法抵抗家人，在種種不能承受的壓力下，她選擇了這條不歸路。
看著劇中的她不能和男配角成為情侶，我卻暗爽了一下。
無論戲裡戲外，我都希望詩雨是只屬於我一個人。
儘管這只是我的奢想。
可是她，從來都未曾屬於過我……
在得知她的婚訊後，我才想回過去種種事情……
為什麼那麼想佔有她的我，卻一次又一次沒有捉緊？
「水水你覺得我做成點呀？」
當全劇告終，觀眾走得七七八八後，詩雨和大隊終於都出來。
她看見我的身影後走過來詢問我的意見。
當然，我不會告訴她我是特意等她出來，並打算邀她一起回家的。
「不過不失啦……係呢，你走未？」我回答。
但其實她演得很好。
「係呀……我下次會做好啲架喇！你一定要再嚟睇呀！」她說。
「下次先算啦……你走未架？一唔一齊返屋企？」我問。
「我未返得去住呀，我要同佢哋去慶功呀……」
「詩雨，你得未呀？我哋要行架喇！」一位男生走過來問她，我認得他是劇中男配角。
你先去死一死，好嗎？別阻著我和詩雨說話。
「得架喇得架喇，講多兩句就得架喇……」詩雨慌忙地說。
「你仲有下場就去啦，我自己一個返去先喇。」
「欸……咁……咁好啦……星期一我可以同你一齊放學喇！」
「係呀……但我星期一約咗晉傑佢哋喇喎！下次有機會先啦！」我說，其實根本沒有約。
「詩雨！你得未呀？」那位男配角在催促。
你媽的叫得那麼親切！
「咁……咁下次有機會再一齊返屋啦……我返過去先喇……」
「嚟喇，嚟緊喇！」
然後她便轉過身回到話劇社大伙兒那裡，她慢慢走遠，沒有再回過頭來。
我在原地看著看著……
有種感覺就好像是下樓梯以為還有一級階梯，但踏下去後才發現是落空一樣。
如果我那時衝上前捉住她的手，讚她演得好好，慶功就由我們兩個人單獨去吧，這樣會不會令結局有所不同？
「好喇，我想趁公演圓滿結束，而且大家都在場既時候宣佈一件好重要嘅事！」那位男配角走上兩級階梯對著全大堂的人大聲說。
他是中六級的學兄，黃社的社長。
我不清楚話劇社的內部結構，但這個男配角應該是社內的大人物，比飾演男主角的有更大話語權。
「有咩就講啦，趕住去食嘢呀！」其中一位社員笑說。
「我陳山軍，喺呢度宣佈，我已經仰慕咗丘詩雨同學好耐好耐，我想趁呢個機會，喺大家面前向佢表白，盡一切努力去追佢！」陳學兄這句說話，擲地有聲。
啪啪啪啪啪。
不是詩雨賞他的巴掌，而是其他話劇社員熱烈的掌聲。
你媽的……到底這樣當眾表白的人有沒有顧及過當事人的感受？
是對自己過份自信？抑或是自己過份白痴？
這樣表白，頭盔也不戴一個，沒有下台階呀！
不！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是詩雨的回應！
我看向她，她先是點點頭，然後是搖搖頭……
那到底是怎樣？
那到底是怎樣啦？
「早晨。」
星期一，在早上出門口回校之際，碰見在隔壁出來的詩雨。
應該說，是我刻意去碰她。
「早晨。」她回應，眼神有點閃縮。
「你嗰晚，做咩拒絕個學長？」我問她。
對，她拒絕了陳山軍學兄的告白，原因不明，我正在打聽。
「呃……呃……」她有點答不上話來。
「其實佢幾好吖！人又高，又叫係幾靚仔，仲要係社長添！」我嘗試誘導她回答我的問題。
「你覺得佢好好咩？」她反問我。
「係呀，算叫係唔錯啦，聽講佢成績都幾好添！」
「嗯……」
「你覺得佢唔好咩？」我再問。
「唔係呀……佢幾好吖……人又nice，又有禮貌……」
「咁你做咩唔應承佢？」
「呃……呃……」
又回到原點。
踏出大廈大堂，有點冷。
畢竟都十二月了。
「哇，好凍……今日凍左咁多嘅……」詩雨說。
「凍呀？上去著多件衫先返學啦！我等埋你喇！」
「唔啦，廢事一陣遲到……」
「咁一係，披住我呢件先？」我把我的開胸冷衫脫下來遞給她。
而我只剩一件冬季長袖校服，和一件背心底衫……
好冷呀……
「唔使啦！你唔凍咩？你自己著返啦！」
「我有少少熱添，晏就回暖你先俾返我啦，依家咁凍你就披住先啦！」
「哦……唔該……」
「係呢，點解你唔應承學長既？唔講得架？」
「你做咩成朝都咁問嘅？乜你好想我同佢一齊咩？」她竟然拋出這個問題，殺我一個措手不及……
「呃……呃……無呀，問下之嘛……」
「咁即係想定唔想？」
「呃……呃……」我像她一樣變得語塞。
「想定唔想？」她停下來，定晴看向我。
「唔想！」我斬釘截鐵地說。
「呢個咪原因囉！傻佬！」詩雨先是踏出一步，再轉過頭來笑嘻嘻地說。
那即是怎樣？
那算是答了我的問題？
「行快啲啦！遲到喇！」她在前方催促我。
「詩雨，我鍾……」就在我快將衝口而出說出我喜歡她的時候。
「跑喇，要遲到喇！」王屎華不知在哪一條馬路跑過來，並牽扯著詩雨的背包。
詩雨就這樣被他拉走。
而我，再次把自己的一肚疑問藏了起來。
如果我不想就是你拒絕他的原因，那麼為什麼你會知道我不想？如果我不想就是你拒絕他的原因，那麼是因為你喜歡我嗎？如果我不想你就不想，那麼，我想你和他一起，你亦會這樣想嗎？
我不解。
在那個愛尋根究底的年齡中，我壓根就沒意會過詩雨的種種暗示……或者有，但其後卻不斷尋找能反駁自己推想的線索，只要找到丁點，就會把一切之前想出來的都推翻……
結果錯過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