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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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噹……

教堂的大鐘一下一下敲響。

我坐在長長的木椅上,觀看詩雨的婚禮。

她和新郎背對著我,面對著牧師。

「我願意。」新郎說,怎麼聲音那麼熟悉?

「我願意。」詩雨說。

然後新郎揭開詩雨的面紗,準備親她的額頭。

怎麼這新郎這麼面熟?

仔細一看,那不是我嗎?

怎麼這麼帥,帥到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

「個新郎好靚仔呀!」詩雨的朋友說。

「係呀,詩雨就好啦,嫁俾個靚仔老公。」另一把女聲說。

「哈哈,多謝你讚我。」我轉過頭和她們說。

「邊係讚你呀!我哋讚緊個新郎呀!你同佢差咁遠!」朋友A說。

「唔係喎,睇真小小,你同新郎又幾似喎,但你雙目無神,又滿面鬚根,你同新郎孖生架?」朋友B說。

我不懂回應。

新郎的樣子,本應是我的樣子。

和詩雨結婚時的我的樣子……

「後悔呀?」旁邊一位中年大叔問我。

「你邊位?」我說。

「哈哈,後悔哩!」他沒理會我的問題。

「係呀,我係後悔,咁又點?一切已成定局,我可以點!」我有點火冒三丈。

「無,你乜都做唔到,你只可以喺夢入面幻想另一個你同佢結婚,你醒咗之後依然係咩都改變唔到,哈哈哈哈。」

「你個仆……」

我猛然睜開雙眼,天色已完全下沉。

原本我不經不覺睡著了……

看一看時鐘,已是晚上十一時。

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和詩雨在夢中相遇再相遇……

我寧願永遠都不要醒來。

我走進洗手間,鏡子反照出一個自己看起來都感到陌生的自己。

蓬頭垢面,滿面鬚根,還有陣陣霉臭味從身體散發。

有一把聲音告訴我:不能再這樣下去。

我脫掉衣服,站在浴缸上,扭開花灑,任由熱水沖刷我的身體。

我把鬍子剃掉,把頭髮吹乾,用髮蠟蠟了一個造型。

詩雨已經找到自己最大的幸福,我不能、亦不應該再這樣頹廢下去。

離開公寓,騎上白色的奧迪跑車,直駛蘭桂坊。

我原本的家在銅鑼灣,二十四歲那年,自己搬出來住,都是選擇了銅鑼灣區,一個向海的單位。

我喜歡這個地方,旺中帶靜。

當然,你要有點金錢才能享受到銅鑼灣的靜。

現在租住的單位,月租三萬,位於告士打道。

我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搞藝術的。

工作不定時,收入不固定。

幸運的是,這個世界有很多不懂裝懂的人,只要你累積到一點名氣和一點人脈,就算亂來的畫也有人高價買下。

尤其是大陸人。

他們沒有品味,卻裝作有品味。

有一次一個大陸商人找上了我,冠名贊助一個我位於上海舉辦的畫展。

說穿了,就是他的賞面派對。

他對外宣稱自己發堀了一個藝術界不可多得的逸材,廣邀商界的人來出席畫展,實質上是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同時希望擺脫其鄉巴佬的形象。

雖說我不在乎他的動機,但不禁有點難受。

畫展上有悉數的畫作被其他愛充大頭鬼的商人買下,那次收入已經足夠繳交整年租金。

在這個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只要賺到第一桶金,用錢滾錢,其實不難。

但我比較懶,滿足到生活所需就不會再去賺額外金錢。

偶爾投投資,或者找幾天在工作室閉關瘋狂出產,便足夠維持現有的生活。

自我介紹就這樣打住,轉瞬間我已經來到人間妖域--蘭桂坊。

 「先生,請問要啲咩。」侍應生禮貌走來詢問。

「威士忌,多冰。」我說,並把奧迪跑車的車匙放在檯面。

坐穩身子後,我開始慢慢端詳身處妖域中的魔女。

當然,有些只是魔。

來了很多次蘭桂坊,到過很多不同的場實地觀察,現在我逗留的這個,質素屬於中上。

評分準則是基於多分面的範疇來審議,審議會成員有我,晉傑,兆健,世昌四人。

由滿十八歲的一天就開始無間斷來收集數據,其間所花費的巨額金錢和時間實在難以估量,最終給出了不同的店不同的評級,實乃一個壯舉。

我們分別從質素,環境,難易度和目標習性四方面來評出下下等至上上等的分數,再將每人所給出的分數拉出平均值,成就了最終評級。

質素方面的考慮因素有:在場女性數目,樣貌打扮;侍應生的服務態度;酒類飲品的味道,選擇,價錢,以上數項。

環境方面的考慮因素有:燈光;地板乾淨濕滑程度;店內檯椅間隔,以上數項。

難易度的考慮因素有:就是搭訕的難易度,越容易所得到的評級就越高,不解釋。

目標習性的考慮因素有:年齡層;是否ABC;是否祟洋,以上數項。每一種不同類別的女性都有不同的狩獵習性,有些偽ABC喜歡搭上鬼佬,而有些鬼妹卻份外喜歡黃種人。前者會被評為下下級,後者則會被評為上上級,不解釋。

就這樣,花費了數年時間,終於完成了蘭桂坊各店評分表。其間更有些店關門大吉或轉變了生態,這工作不易做呀……

言歸正傳,現在我身處的這間店屬中上級,聚集的多數是「蒲齡」不太長的女性,而且沒什麼鬼佬,難易度有上下級的高評分。雖然質素和環境只屬於中中至中下,但勝在目標習性搭救。

這個場的女性,平均年齡較小,英語水平一般。換言之,像我這種年青有為,英俊瀟灑,開名貴跑車的帥哥,就成為了目標。

即使沒被看中當成目標,要覓食亦一點也不難。

不過心情失落的我,完全沒心機去狩獵,只想被其他人的準星對住。

我灌下一口威士忌加冰,然後仰天長嘆一聲,剛好眼角瞄到一位獨個兒喝酒的女士,並和她眼神對上了零點幾秒。

我把頭轉到面向她的方向,並向她舉一舉杯。

互送一輪秋波後,我裝作若無其事,繼續獨個兒喝酒。

如我所料地,她緩緩站起身,走了過來。

「做咩一個人唔開心飲悶酒呀?」眼前的她對我說,並逕自拿起我的酒杯,灌了一大口。

那我還飲什麼呀?

「唔該,嚟多兩杯威士忌加冰。」我對侍應生說。

隨著那兩杯威士忌到來,開始了今晚的旅程。

「咦,你請呀?」那女性問我。

「唔係,我嗌俾自己飲架咋。」我回答,並開始由上而下打量她的全身。

眼前的她沒有化成濃妝豔抹,只是塗上淡淡的粉紅色眼影,並畫上眼線。面部沒有塗大量的胭脂,看上去都十分自然,嘴唇則塗了唇彩,微微地閃亮著。

她的眼睛看起來很深邃,黑黝黝的眼珠,加上深深的雙眼皮,使她眼神看起來十分憂鬱,帶半點鬼魅。而且穿著深紫色的絲質吊帶裙,使她的神秘更增添數分。

「咁小氣架,咁我飲你呢杯啦!」說畢她就把我上一杯剩餘的威士忌都灌進肚子。

「你都幾飲得架喎。」我說。

「未算!一兩杯碎料啦!」她說。

和我想像中有點出入,她屬於豪邁類型。

「咁我就真係想睇下你幾多杯先開始醉,飲!」我邊說邊把剛才送上來的威士忌遞給她。

「嗱,我唔俾錢架。」她說邊把酒灌下去。

「放心,我諗你都無咩能耐飲晒我啲錢。」

「咁囂張!睇你咁後生,你好有錢架?」她把身子靠過來,睜大雙眼問我。

好香……

不是香水的香,而是肥皂香夾雜女性天然體香的味道……

這種味道竟然令我產生了半點興奮的感覺。

「夠食夠住夠揸靚車夠養屋企人咁啦,唔算太有錢。」我認真回答。

「咁咪即係有錢囉!你做咩架?」她續問。

「我搞藝術。」

「藝術家?搵到食嘅咩?」她似乎有點詫異。

「視乎能力,際遇。我比較好彩,有人賞識。」

「你好叻呀!」她用讚嘆的口吻說。

「嗯……」我說,並大口大口灌下威士忌。

「聽你咁講你人生都好成功吖,做咩好似好唔開心咁喺度飲悶酒?」她問我。

「因為……我一生人中最愛嘅女人就快結婚……但新郎唔係我。」我對她說。

有時候,對著陌生人反而會毫無保留地說出心底話。

可能因為互不相識,但又想互相慰藉……

「問世間,情是何物呀……」她伸了個懶腰,嘆了一口氣。

目測,32C。

「唔好唔開心啦,我陪你飲啦。」她續說。

你不如,陪我瞓。

「無論你陪我飲幾多,我都唔會開心得返。」我對她說。

「咁我可以做啲咩?」她問。

我沒有回應她,而是靠近她,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用最憂鬱的眼神看向她,把頭慢慢靠近她的面,輕輕咬下她的上唇,然後到下唇,再轉去親吻她的面頻,一直親到她的耳邊,輕輕對她說:

「我要你。」